满目山河

这一更主要是叶王的戏份，顺便把大背景刷了刷……

Episode 2

王杰希在最后一份文件上签了字，搁下笔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从上一场战争结束开始，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家伙就站到了脆薄的冰层上，虽说脚下不远处就是足以吞没所有人的黑暗湍流，各方势力却始终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上那种冷淡而乏味的平静。如果日子再这么波澜不惊地一天天重复下去，他拿笔的时间搞不好就比拿枪的还要长了。

有“魔术师”之名的前王牌特工闲闲站起身来，视线在简朴却整洁的办公室里随意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对面墙上挂着的电子地图上。茫茫雪野般的阴沉背景中散落着零星的暗红色光点，一目了然地标示出每名外勤情报员现在所处的位置。他带着几分倦意眯起眼睛，目光在靠近北部边境、与其他光点毫无二致的某个小红点上停留得格外久——那是高英杰，他最看重的学生。

四年前接过保密局大权的同时，他顺便把对“学院”的控制权也抓到了手。这年头怀抱着微小的野心和梦想踏进这一行的年轻人从来不缺，太多时候他们只不过是易耗品，和成批成批被送上前线、用自己的血肉白骨堆出一场奢侈胜利的士兵们没什么两样。但是与那些只顾着眼前蝇头小利的政客不同，王杰希一直觉得他们的价值不止于此，而他要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地在实战中激发出这种价值。

他悉心栽培高英杰已经快两年了。最初只是在出门办事时顺手捎上这条小尾巴，派他去执行收集情报、和线人接头之类的小任务，几乎没有人会怀疑这个温良腼腆、看上去完全无害的少年。后来他开始和被选拔出来的其他新人一样跑外勤，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不管是狙击偷袭还是孤身犯险都做得漂亮。再往后他或许可以一点点建立起由他指挥的情报网，悄无声息地逐步加固自己的根基，在王杰希隐退后把他手上的权力和关系网、甚至在“学院”中的位置一并接过来——如果这个年轻人运气够好、命也够大的话。

地图上代表高英杰的光点突然闪动了几下，像在寒风中瑟缩着的孤独火苗。王杰希盯着那个小红点看了一会儿，想起这位得意门生羞涩而安静的笑容，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之前那一步可能走得急了些，高英杰毕竟还是个没亲身经历过大场面的见习生，在局势凶险莫测、敌我未明的情况下，这次派给他的任务也许难度太高了一点。片刻的犹豫和不忍之后，“魔术师”很快又坚决地摇了摇头，把这些不合时宜的担忧从脑子里赶了出去。真正无坚不摧的武器是要用热血来淬火的，如果那个孩子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只能说自己当初看错了人。

本以为有机会在“学院”里认真为实战做准备的这批年轻人要比直接被丢上火线的他们那代人幸运不少，这么看来似乎未必。王杰希转过身去凝望着窗外漫天漫地的鸽灰色雨幕，时间已经不多了，下一场战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打响，根本来不及让学生们在师长的羽翼之下从容长大，这些还不完全清楚自己到底要面对什么的半大孩子只好像攥住救命稻草似的握紧前辈们交到他们手里的枪，大睁着眼睛一步步走下去。

马上就到家了。王杰希撑了把伞在冷雨中穿行着，竖起深色风衣领子挡住下半边脸，熟门熟路地压低了帽檐。对外勤情报员来说，容貌越没有鲜明特色、掉进人堆里谁都注意不到才越好，他偏偏天生异相长了对令人一见难忘的大小眼，前些年满世界飞来飞去出任务时不知要在保持伪装、避免麻烦上多花多少心思。

有人进来过。他一碰门把手就发现了，前几年跑外勤时养成了个坏习惯，每次出门前都会不厌其烦地在家门口迅速布下只有他自己会注意到的小小机关，比如说以刁钻角度斜插在门缝里的卡片，或者看似无心地挡在锁眼处的一张小纸条。虽然用某个从来不照常理出牌、现在正背着追杀令灰溜溜四处逃窜的家伙的话说，既然干了这一行就等于把“保险”、“安全”之类的字样都丢进了垃圾桶，他还是始终放不下被那人嘲笑过的戒备和谨慎，似乎试图借助这些不晓得究竟能帮上多大忙的小手段，给自己营造一点虚幻到可笑的安全感。

闯入者的手段相当高明，看样子对他也很了解，耐心地复原了大部分他留下的蛛丝马迹，却刻意忽略了最显眼的几处。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人一一识破他设置的障碍时嚣张到让人忍不住去收拾两下的笑容，这是他们俩都能读懂的暗示，像挑衅，也像邀约。

“咔嗒”一声轻响。钥匙在锁孔里转过最后一圈的同时，王杰希摸索着握住了藏在风衣口袋里的枪。本以为把不速之客请出来要费一番工夫，没想到那位入侵者居然大摇大摆地斜靠在客厅正中央的沙发上，半闭着眼睛好像快要睡过去了，嘴里还叼了根没点着的烟。昏黄的壁灯光线下，他的状况看起来不算太好，脸色因为这些日子的辗转奔波而黯淡苍白，疏于梳整的黑发散乱地贴在额前，被雨丝打湿了还没干透，越发显得不修边幅、懒散颓然。他膝头横着把大得不像话的长柄伞，虽然外头下着大雨，伞上却没沾几滴水，银灰色伞面被灯光照出了金属般的森冷质感，看去竟是难言的神秘与肃杀。

“叶修。”王杰希的手指在枪柄上用力收紧了一下又松开，咬着牙念出了这个前搭档兼对手、现联盟头号通缉犯的名字。

“大眼你可回来了，没加班费还这么勤快，害我等了好半天。”哪怕被叫破了真实身份，叶修也不见得有多慌张，明明已经被开门时的细碎声响弄醒了，这家伙却照样有恃无恐地窝在那儿没动弹，似乎早就算好了旧友不会直接把他拎起来塞进军事法庭或者审讯室。

“你这里还是老样子，找起东西来一点都不费劲。”叶修感叹地打量了一圈房间里的摆设，王杰希发现他已经和回了自己家似的把揉皱了的旧外套挂到进门处的衣架上，为了不弄得满地都是水印子，还自觉地换上了拖鞋，就和多年前他们挤在那间破旧却温暖的小公寓里时一模一样：“这么容易被看透，可不像你呀，嗯？”

“总有些东西不变才好。不是谁都能像你那么放得下，丢掉多少东西都不觉得可惜。”王杰希不去理会他含着玩笑意味的轻薄语调，平静地反击道。叶修被他直白的回应噎了一下，难得地沉默了，苦笑着坐起身来拍了拍旁边的沙发。

“不错吗，防弹纤维？”王杰希从善如流地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伸手捻了捻伞边：“原来之前输给你的珍稀材料派了这个用场，倒也不算浪费了。”

“喂喂，好钢用在刀刃上，给了你这么大面子，可别觉得划不来。”叶修把一看就很结实的银灰色大伞又往王杰希手里送了送，对他刚才有些冒失的试探性举动似乎并不介意：“横竖你也帮了不少忙，尽管看，反正最要紧的门道，这么着根本瞧不出来。”

一个是立下过无数奇功、后来却莫名与当局反目的叛逃者，另一个是重权在握、前途一片大好的保密局负责人，这么两个一看就水火不容的大人物居然心平气和地挤在同一张半旧的沙发上，不咸不淡地打着嘴仗，这场景不管怎么想都有些离奇。“咱俩就用不着猜来猜去了。您这尊大神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有什么破坏计划，先在我这里报备下？”率先发难的是王杰希，几句话像丢进深潭里的石子儿，不由分说地打破了房间里平静到诡异的气氛。

“如果说就是想来看看你，大眼你信吗？”叶修开玩笑般扬了扬嘴角，这种小伎俩对见惯了各路鬼花招儿的资深特工毫无杀伤力，王杰希脸上笑意敛得干干净净，挺直脊背坐在那里冷冷望着叶修，似乎在不动任何感情地飞快评估着，这个老对手方才的那些话到底有几字假，几字真。

“大眼你别紧张，我过来的原因没你想得那么悬乎——”叶修被他那对大小眼看得有点没辙，投降般耸耸肩摊开双手，笑得一脸无辜加无赖。他卖关子似的顿了顿，说到正事后语调反而油滑了不少，越发没皮没脸起来：“最近风声有点紧，我得找个地儿暂时躲两天。你这里总不至于有人上门来搜查，对不对？”

“灯下黑吗？你可真会挑地方。”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说服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特工头子，王杰希继续像审问嫌疑犯般强硬地盯着他，“凭什么”三个字虽然没有直接讲出口，眉梢眼角明明白白写着的却全是不信任。

“大眼你这点简直了，搞不好这辈子都改不了，不好玩，一逗就当真。”片刻的对峙之后，叶修主动开出了条件：“你现在不容易我也知道，不叫你为难就是。”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从还带着潮气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个小巧的电子装置信手捣鼓几下，屏幕上立马浮出了一张画得很精细的地图，“这个便宜我也不白捡，拿情报和你换，怎么样？”

居然改行当情报贩子？真是英雄迟暮落魄到家了。王杰希一挑眉毛，本想抓住机会好好挤兑他两句，瞥见叶修手中的图纸以后，神色却立马凝重下来。他拿着的地图同自己办公室墙上那幅没什么区别，从显示出来的部分看比例尺还要更大些，青灰底色上分布着三三两两的深蓝色光点，数量虽然少得可怜，却都像钉子一样扎在了最要紧的位置。

“这些是你的人？”王杰希有些惊讶，问话的语气却依然无波无澜。叶修坦荡地点点头，修长漂亮的手指绕着屏幕右上角的一处微弱亮光画了个圈：“那孩子你还记得吧？这是乔一帆。”

王杰希不动声色地多看了那片地方几眼，右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这座小城他记得很清楚，如果把两幅地图重叠在一起，代表高英杰的暗红色光点就正好落到了叶修指出的小蓝点旁边。它们看似处在两个毫不接壤的世界里，实际上却近在咫尺、密不可分。

“这下子能信我了吧？就算再不积德，我也不至于拿他俩之间的交情开玩笑。”灯光下叶修一双眼睛格外深格外亮，像在战火中反复淬炼过的精钢。之前的疲惫和颓唐如失效的伪装般从他身上层层剥落，展露出来的是只属于资深情报员的坚定与警觉。和整个冰冷机构作对也无所畏惧的男人微笑着伸出一只手：“这件事上我们并不是对头，没准还能当朋友。”

“好，成交。”王杰希盯着叶修伸到他面前的手看了一会儿，干脆利落地举手拍上他掌心。或许这就是他等待着的转机，在几方势力已经拧成死结的情况下，放一个横冲直撞的新变量进入棋盘，没准正是破局的希望所在。好几年没上战场的“魔术师”自嘲地笑了笑，反正他已经在温水煮青蛙般的死寂和无望里熬得太久了，根本不介意来一点儿冒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