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山河

最近集火这篇，开始收线+把之前埋下的东西连起来了，还有三章完结：）

Episode 7

果然不出他所料。高英杰嘴角抿起一个少见的冷冽笑容，毫不退缩地环顾着正慢慢围上来的对手。装了一路东西的外套口袋已经空了，可他心里却是满的，满到有些胀痛。

踏入这座北方边境小城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还是没能避开一直等在这里的陷阱。可是那些人什么都不会拿到，他已经提前把东西给了乔一帆，如果不出什么别的意外，王杰希交代下来的任务照样可以完成，哪怕最后做到那件事的人不是他。

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就痛痛快快打一仗吧。高英杰咬紧牙关伸手去摸枪，心头突然涌起一股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狂气和果决。看得出来敌方这一次下了血本，对上这么些急红了眼的家伙，要全身而退实在有点儿悬乎。可是他握着枪的手稳定而温暖，一点儿都不害怕。

“你们要的东西在我这里。”身边的空气里充斥着令人焦心的火药味儿，似乎极冷，又似乎极热，随便一颗小火星就足以将它点燃，然后便是一场撕心裂肺、连绵不断的爆炸。

枪声响起的前一刻，早就应该跑远了的乔一帆却突然从几十步外的暗巷里钻了出来，平日里那种孩子气的温和胆怯不见了，脸上线条坚硬凌厉如刀刻，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紧抿着唇把攥成拳头的左手伸出去，在对方指挥官眼前慢慢舒开，一枚闪着淡淡银灰色光泽的芯片安静地躺在他掌心：“放他走，用这个换。”

“你！”血一瞬间全涌到了头顶上，直撞得耳鼓轰然作响。高英杰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背叛，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冰冷而刻毒的词有一天会落到他和乔一帆头上。

“如果还想要这里头的资料，现在就让开。”乔一帆毫不犹豫地踏进了包围圈，一步步朝高英杰走来，托着芯片的那只手没有半点颤抖：“放心，我们退到安全地带以后，自然会把东西留下。”

对面人马的动作出现了微小而险恶的停顿。领头的那人略一思索，简捷地做了个手势。刚刚成形的包围圈立马和海水退潮似的敞开了一个小缺口，放乔一帆进去和高英杰会合。

乔一帆抓住他胳膊时，高英杰几不可见地打了个寒颤，却咬咬牙默许了，没有直接挣开。虽然脸颊因为怒火烧得滚烫，可是在大敌当前的严峻局面下，他还不至于犯这种糊涂。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但乔一帆的沉稳和冷静让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也让他有最后的信心赌一把，曾经生死相托的好友不会如此过分地一次次透支他的信任。

天又阴了下来，似乎随时都会下雪。他们俩一步步向包围圈外退去，身边的气氛却丝毫不见放松，平静到接近诡异，像是初冬湖面上承载了太多重量的薄冰，稍一加力就有片片碎裂的可能。

这只是缓兵之计，拖不了多久的。乔一帆脚步不停，神色越发凝重。虽然暂时谈成了用手上秘密换己方平安的买卖，可是成功拿到作为筹码的芯片以后，那帮人未必不会动杀人灭口的心思。

该出手了。他脑子里一个个念头转得飞快，眼角余光瞥见从稍远处小巷口探出来的那把银灰色大伞时，却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虽然没法当场再确认一遍，但是凭着在那位高人指点下磨炼出来的战术眼光和默契，他完全明白应该按照之前推演过的哪套预案行事。

援军来了，大局将定。乔一帆毫不犹豫，一扬手把浸透了他体温的芯片用力抛出去。不怎么惹眼的银亮小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正好落到了和他们隔着不小距离的包围圈空当里。像是存心帮他们解围一样，枪声突然从敌阵背后响起，清脆而急促，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变故来得实在太过突然，对面那些虾兵蟹将饶是训练有素，一时间也不晓得是该赶紧冲上去把芯片抢到手，还是该调集人手把准备开溜的两个小鬼截住，场面很快就乱了套。瞅准了这个空儿，乔一帆立马拽起还没搞清楚状况的高英杰往新旧铺面林立的暗巷里钻，熟悉的透澈声音从身后远远追过来，含着游刃有余的笑意：“老规矩，看记号，快走！”

收到那家伙发出的指令以后，乔一帆拉着高英杰三步并作两步转进不远处的旧楼门洞里，一抬眼就发现破烂的墙皮上用粉笔画了个涂鸦般的鲜艳小记号。他试探着敲了敲，发现旁边那扇门虚掩着，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悄没声儿地溜了进去。

想不到屋子里另有玄机，靠着这套用惯了的记号的指引，乔一帆熟门熟路地领着高英杰钻进了隐蔽得很巧妙的密道，七拐八绕地摸到了他那些同伙不知什么时候置下的另一处安全屋里。

舒舒服服、稳稳当当地在秘密据点里坐下来以后，高英杰一颗心依然怦怦跳得厉害。这次脱逃可以说是千钧一发、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儿，他被乔一帆拉着匆匆钻进密道时，还能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枪声，像极了夏日午后在“学院”陡峭的青石台阶上肆意冲刷的急雨。“不会有事的，那可是前辈。”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心，乔一帆笑着说了句，眼神单纯而笃定。高英杰没有接话，一直不自觉地紧握着的双手却悄然放松了几分。

缓过气来以后，乔一帆四处忙活了一阵子，小心翼翼地泡好了两杯热茶。高英杰沉默着转过头去望向灰扑扑的、毫无风景可言的窗外，端起杯子小口小口啜饮着，借机掩饰脸上表情。

茶叶放得有些久，尝起来有种故纸堆般的苦味。然而乔一帆大概把能翻到的方糖全丢了进去，茶水都因为这个浑浊起来，甜得实在过了头，却没来由地让人心里感觉踏实安稳。

“回来了！”房门打开的同时，乔一帆跃跃欲试地端着另一杯没加糖的清茶站起来，语调比先前轻快了不少。来人在门口仔仔细细地将那柄银灰色的大伞收好，进屋坐定以后，他鼓励地朝乔一帆笑了笑，接过茶杯放到手边，悠哉游哉地点起了一根烟：“呵，之前见过的，自我介绍就不用了吧？叶修。”

虽然只见过叶修寥寥几面，高英杰对这个名字却并不陌生。作为在创建学院的过程中立过大功的“教科书”，学院里流传着不少和他有关的轶事。比如说，为了同“不得在教学楼里和距离任何建筑物75英尺以内的地方抽烟”这条死板规矩作对，以散漫著称的王牌情报员居然表现出了在战时都难得一见的勤勉。他主动把校园的平面图调出来，拿制作军事地图的细致程度进行了一通建模和计算，兴致盎然地把少得可怜的几处合格地点圈了出来。叶修离开以后，那几个“孤岛”照样在课间挤满了出来透口气、点根烟提神的教官。他这个一时心血来潮的小小发现，不知让学院损失了多少打着禁烟旗号预备收缴的罚款。

对“学院”和保密局里的后辈们来说，叶修就像横亘在海路上的沉暗礁石，哪怕经历了后来或惨烈或不堪的种种、极力希望抹消他的名字和存在过的痕迹，这家伙也总有办法在他们想不到或不想看到的地方冒出来。

“别被吓着呀？小朋友。”大概因为时间实在紧张，叶修直切正题，一句客气话没有，单枪匹马深入敌营般看进高英杰眼睛里，目光通透而凌厉，直击心底：“不管你相不相信，芯片里其实是空的，什么都没存。”

王杰希原先不是没安排过后招，但是耐心且有技巧地套出了他的计划后，叶修主动把去北方小城接应的任务揽了下来。“好事做到底，反正我打发过去的小朋友还在那儿，一起领回来也省事。”他信手按灭了烟头，从背后环抱着坐在桌前埋头翻阅文件的王杰希，半张脸埋在老友肩窝里，嘴角浮起一个狡黠而胸有成竹的笑。

“什么？”高英杰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叶修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他自然听得懂，要是事情真相确实如此，那么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分散对手注意力的诱饵，或者说棋子，全部作用就在于把危险从正主儿身边引开。

“大眼果然没有告诉你。”叶修一挑眉，半是体谅半是玩笑地盯着他：“猜对了，就没有过什么要在这里交接的机密资料。能把那些人糊弄过去，已经很不错了。真正的好戏，你师父那边很快就要开场了。”

寒冷沉重的倦意无法抑制地从心底涌起，夹杂着辨不清缘由的焦急和难过。高英杰依然坚持着在积了灰的破旧软椅上坐得端正，谨慎而沮丧地垂下眼帘，避开了前辈和好友探询的目光。本来他大概会更惊讶，但是见识过乔一帆刚才的那些出格举动之后，他此刻连生气都提不起精神。

叶修潜入学院搅风搅雨、带着面临淘汰威胁的乔一帆离开以后，高英杰曾经大着胆子问过导师王杰希，这位有本事一次次突破情报部门倾尽全力设下的天罗地网、掀起轩然大波的联盟头号通缉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他是我之前的，朋友。”王杰希似乎有些心事，并不像平常那样稳如磐石地坐在办公桌后头，倦怠而沉静地站起身来踱到窗边，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后来也可以说是对手。但是真正的敌人在哪里，现在谁又能说得准呢？”

朋友……高英杰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的味道，又心酸又无缘无故地有些想笑。王杰希没有看他，沉默着垂眼望向窗外粘稠而暗沉的雾气，少见的怀念与惆怅之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五官轮廓整个儿柔和下来，看去竟带了几分少年人般的生涩。

王杰希和叶修，这两位做起朋友来的话，应该同自己和乔一帆不大一样吧？高英杰低头细数着地板上黯淡的木纹，原来严肃端谨的师长也有过年轻不顾后果的时候，他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而不安，却又对之前敬畏有加的王杰希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几乎有些非分的亲近感。

“他确实从学院出走了，还丢下了保密局。不管有什么理由，这就是背叛。”王杰希突然回过头，语调也变得冷峻起来。高英杰照样安静而局促地站在那里，保密局负责人难得有这么坦诚的时候，他生怕一开口打断，对方的措词就会变得更加公事公办。

“之前他和学院过不去，你也看见了。”王杰希稍微停顿了一下，声音疲惫却斩钉截铁：“学院确实不能倒。可是光做到这一点还不够，远远不够。我们都有必须去做的事，更多。”

“前辈……”高英杰紧张地望了眼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门，终于像在赌桌上把底牌都亮出来一样，咬咬牙下定了决心：“要是你和他在战场上遇到了，准备怎么办呢？”

王杰希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得意门生一直想问的就是这句话，短短几个字不晓得被他揣在心口暖和了多久，沉甸甸的压得难受。如果不痛痛快快说出来、不等到一个答复，那孩子无论如何都没法安心。

“对、错还有背叛，都不像通常想得那么简单。真逼到那一步你就会明白，我们打仗、拼命，到底为的是什么。”王杰希把目光从后辈脸上移开，冷淡而坚决地点点头。这已经是他的极限，大逆不道、不该说的话，今天晚上他说得实在太多了。

高英杰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和确定了什么似的扬扬嘴角，挺直身子朝王杰希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军礼。

“好的，我明白了。”高英杰的反应比对面两人预料得还要干脆，虽然还没有完全从先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却已经平静地做出了判断：“前辈，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

面前这位危险人物的过往、这次行动计划的全貌上依然笼罩着大团大团的迷雾，高英杰不是不清楚。可他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叶修，不光因为他是屡建功勋、创造过无数奇迹的前辈，更因为他是乔一帆全心全意信赖着的的师长，也是王杰希哪怕身处对立阵营也要尽力去维护的，朋友。

（未完待续）

XD，那个为了抽烟不被罚款，所以和打仗似的拿着地图算半天的桥段是历史梗，也是为了致敬豆公的蝴蝶风暴……感觉这确实像老叶能搞出来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