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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架空][喻黄/双花]任飘摇 八

双线,前世古风沙场,今生考古设定。前文戳:一(上) 一(下)      

预计十章(加一个尾声)完结,个别事件、背景设定有原型,但具体走向不符合历史,人物也属于蝴蝶蓝,不能和三次元对号入座^ ^


八 冠盖满京华

 

再回来干活的那天,不用魏琛和方世镜催,这帮小年轻就不约而同起了个大早,安安静静聚到了考古工地上。都是第一回领略这样的大场面,心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却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眼前的墓门由两整块青石凿成,简简淡淡毫无装饰,但自有一种慑人心魄的肃然。三天假期里魏琛没闲着,已经跟方世镜把开门的法子合计得七七八八。要对付的除了封门石其实没多少,毒箭流沙烟气之类的恐怖机关也就是在灵异文里吓吓人,考古这边碰到的最惊悚防盗招数,不过是华丽石棺上刻着的“开者立死”——可带队发掘的几位老前辈不都好好的,谁信这个邪?这座容朝大墓看着也不像会闹幺蛾子的样,要是门枢还能用,使点巧劲儿从门缝里把锁一开,就大功告成了。

里面有什么毕竟还说不准,魏琛把跟下来的后辈全赶到了好几米外,挺江湖气地点了根烟当成香竖在地上看着它烧到底,算是尽了礼数,只和方世镜两个留在石门前一通捣鼓。

一群人在不算宽的甬道里挤着,越来越闷,没多久额头上就冒出了汗珠。帮不上忙又不能说话,黄少天心焦得要命,眼神四下乱转,在张佳乐那里顿了一下。因为要拍照记录,他站得靠前一点儿,嘴唇紧紧抿着,跟旁边的孙哲平一样稳稳端着相机,表情说不出是凝重还是好奇。

这家伙——不对,另一个也算——必然有问题,黄少天有点郁闷地想。昨儿半夜里张佳乐和孙哲平才赶回来,明明灰头土脸累得不成样子,精神头却好得离谱。睡不了多长时间就得起来钻墓坑,定然是整整一天的硬仗,担心才作过大死的这俩熬不住,他上去多问了几句,却给张佳乐三下五除二打发了:“别提了这次,运气特背又特好,怎么和你说……等我再想想!”

出去荒郊野岭采风有那么刺激?回头忙完了也想拉上喻文州试试。黄少天正有一搭没一搭寻思着,忽然被“咔嗒”一声震得如梦方醒。

那一声很轻很轻,可下来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一模一样的惊喜和紧张——墓门,打开了。

 

门枢居然没锈死,吱吱嘎嘎了一会儿就消停了。照明灯的光束下,郁积千年的黑暗寒冷死寂无声消散,这些天来的提心吊胆起早贪黑挥汗如雨,总算收到了不知多少倍的回报。

三面墙上都是顶天立地的绚烂壁画,用色异常饱满,全不见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神仙高士、车骑侍卫之类的俗套,一面是城池楼阙,一面是纵马行猎,一面是乐舞赏春,气势浩大笔触灵动,道不尽的绮丽景象盛世风光。

“呀,怎么跟中原那边刚出了报告的几个大墓差不多……”不知是谁一惊一乍来了句,旁边几个人跟着连连点头。这种荒凉绝塞不是没出土过壁画,可全是让人哭笑不得的灵魂画作,买不起颜料用墨线草草一勾就算完事,人和马比边上的山还高,不是嘴歪就是眼斜。这几幅水准非常的壁画一见天日,学术圈里公认的结论只怕好几条都得改写。

“没有列戟?”另一个愣头青忽然插嘴,引得其他人纷纷皱眉寻思起来。壁画中的列戟,在容朝是三品以上重臣亲贵的标配,点一点列戟的数量就能知道墓主人的品级。阴宅里不带这个,就和在阳世做官时不带大印一样离奇。

“可能是有意的。”喻文州接了句,语气温温润润一如往常,黄少天却听得出来,里面带着点陌生的笃定和怅然,“到了这一步,生前富贵身后虚名,还有什么撂不下的?”

“这就是……他们想回去但回不去的京城吧?”旁边的张佳乐开了口,进来以后他一直忙着照相,沉默得奇怪。好像感觉到了他没来由的失落,孙哲平朝他身边一靠,手上给单反占着腾不出来,就用肩膀撞了撞张佳乐的,像打闹更像顺毛。张佳乐脸上立刻多云转晴,加了点劲儿撞回去,对着孙哲平扬起一个毫无阴霾的笑。

不光黄少天,喻文州也看出不对劲了。虽说张佳乐和孙哲平先前也嘻嘻哈哈形影不离的,然而那场冒险回来后,两个人之间像是添了种谁也钻不进去的气场,不算多甜多过分却稳固得吓人,用不着说话就明白彼此在想什么。

 

“X的,还有一扇门。”魏琛的嗓门隔着一段距离传来,带着点回音,就算着了急上了火,听起来也闷闷的。方世镜半是挤兑半是劝慰地补了句,好像在笑:“这点麻烦也怕?前室后室都有,得是多高的规格,这下子赚着了!”

通往后室的那扇门依然是光润的青石凿成,锁扣要麻烦些,却难不住“久经沙场”的那两位。十几分钟后,又是一声让人呼吸一滞的“咔嗒”。

几面墙上也有壁画,用色却比前室清淡许多,触目的朱砂、铅黄、青金石、金粉换成了胭脂、藤黄、花青、石绿,题材也变成了山水花木,铺天盖地的秀水明山嘉木繁花,简直像个流连上千年也不烦腻的恬然梦境。

门不用全打开就可以瞧见靠着墙的石棺床,上面雕的还是那种在墓志盖上出现过的纹样,云气剑芒雨滴,大概有什么讲头。两口石棺并排停在石棺床上,是一模一样庄重大气的深青色,打磨得光可鉴人严丝合缝,一瞅就知道花了不少心思,却寻不出半点装饰。

在容朝什么人能用石门、石棺床之类的石葬具,文献中没留下明确记载,从之前的考古资料来看只有皇族和功业值得一记的重臣,石棺上也应该镂刻着同身份相称的日月星辰、五岳四海、仙禽灵兽之类纹样。这座大墓当真叫人看不懂了,明明算不上薄葬,然而一处处细节都透着不拘礼法的随性,难道是真的想开了,横竖天高皇帝远,干脆怎么高兴怎么来,全不把那些累人的条条框框搁在心上?

两口石棺前面横着一把出鞘的宝剑,哪怕过了这些年,照样闪动着让人遍体生寒的幽蓝光彩。着了迷似的,黄少天一步步靠过去,魏琛有些惊异地望过来,却没有拦他。

黄少天一向喜欢剑侠故事,在网游里练的也是个小剑客,挥着一把同样幽蓝的光剑行云流水横扫千军。眼前这把剑并没有金鞘玉格七宝镶柄之类的浮华装饰,只在剑柄上用金丝仔细嵌出了“冰雨”二字,却显得分外凛冽肃杀,不是真的上过阵饮过血,淬炼不出这样的气势。他第一次觉得,古书上那些不可思议的形容没有半点夸大,而且还不够,远远不够——“其华如芙蓉始出,其纹烂如列星之行,其断岩岩如琐石,其才焕焕如冰释”。

他一点点伸出手,很慢却没有犹豫,握住了剑柄。虽说老老实实照操作规程戴着手套,可是隔着薄薄一层布料,依然能感觉出剑柄的明澈触感一丝丝熨帖在掌心,有点冰,心头却暖暖和和,像是握住了别离已久的老朋友的手。

劫波历尽,前缘再续,隔世重逢。

 

***

 

“赢下来这一场,总算能松快点了。”

黄少天悄没声儿打帐外钻进来,挂在喻文州身上,轻一下重一下替他揉着有些涨疼的额角。喻文州低低叹了口气,搁下笔合上眼,又长又软的睫毛擦过黄少天手心,心尖上也像是给酸酸甜甜擦了一下,带起一丁点草长莺飞的欢喜。

回中原后蓝雨军打的那几仗,都堪称神来之笔——先是在叛军将官军收拾得丢盔卸甲时绕到后面一把火点了堆积辎重粮草的城池,彻彻底底打乱了他们乘胜追击赶尽杀绝的战术布局;然后将兵锋指向早就陷落的京城周围,来去如风,清掉了好几个自恃没谁敢上门算账的叛军据点;再是冒着泼天风险玩了回疑兵之计,生生凭着千把人吓住了足足二十倍的叛军,救下了给撵得魂飞魄散的数千朝廷兵马。

沙场不是光得瑟智谋就行的棋盘,手上才这么点筹码,自然翻不出什么大浪。然而蓝雨军的可怕之处在于,会挑最合适的机会最聪明也最叫人热血沸腾地打。其他各路兵败如山倒的时候,他们总会恰到好处地送上一场胜绩,哪怕战果其实不像流言中那样天花乱坠,哪怕很少正面硬碰硬回回取巧,却照样能给盯着天下之局的所有人提气,让他们觉得不管战况多糟,只要有这支名不见经传却锐不可当的兵马在,就有希望。

喻文州的多谋善断妙算绝伦,和黄少天的惊才绝艳神鬼难测,已经成了街头巷尾酒肆茶馆编排得最热闹的故事。这却一大半是场给逼出来的意外,两个人原先商量好的是去找方世镜带着的安北都护府大军,有了主心骨再做打算。没承想只过了四五个月,等来的就是另一纸噩耗——大乱初起时的几场恶战中,方世镜已经身带重伤,后来又熬干心血忧愤交加,一病不起。临终前他写下遗表,指定喻文州继任安北大都护,黄少天当他的副手。

整个安北都护府不负魏、方二人,魏、方二人不负朝廷,而朝廷,却负尽天下人。方世镜这辈子一向谨慎温厚最重大局,满打满算只任性了两回。一回是谢绝了朝廷赐下的安北大都护头衔,到最后都守着魏琛副手的位置;再一回就是不理朝廷,直接将魏琛和自己的衣钵传给了早就看好的这对小鬼。

经过一场离乱,朝廷颜面扫地自顾不暇,几乎成了个空壳,根本没底气得罪这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军头,只好睁一眼闭一眼,随他们怎么不照规矩胡来。

 

正式接任的前一夜,喻文州在军帐外站了很久很久。快到十五了,月亮圆得不可思议,洒下来的光却不带多少温度,惨澹如霜。

黄少天一直陪着他,难得没说半句话,到最后也只是下死劲搂住了喻文州,整张脸埋在他颈窝里,半晌不抬头。喻文州一下下顺着他明显在抖的后背,整颗心又是酸又是烫又是疼,软得一塌糊涂。

靠树树倒,靠墙墙塌。什么都没了,不到一年光景,能替他们遮风挡雨的那些人就走了个干干净净。与生俱来的责任沉沉压下,逼着两个人以想都不敢想的速度长大。现在轮到他们了,在兵凶战危山河破碎的时候咬咬牙站出来,替别人撑起一片天空。

 

三天后,就是一场至关重要的硬仗。黄少天看着比喻文州还紧张,担心有人不听指挥,一阵给喻文州出鬼点子怎么收服那些老油条,一阵准备干脆豁出去做场戏,让喻文州在大庭广众之下拿他立威。面对那些资历远在他们之上的宿将,喻文州的神色却照样平静从容,面面俱到地将要用的策略交待了一遍,仿佛说的不是赌上数千条性命的险招,而是一个最简单最顺理成章的决定。

不等仗开打,在帅案前单膝点地朗声应道“末将得令”时,黄少天已经安下了一大半心。喻文州身上的那种气度越来越明显,叫人觉得只要站在他旁边,天塌下来也不打紧。

有意替喻文州撑面子,他这个礼行得异常漂亮到位,透着一股子显摆给所有人看的潇洒劲儿。接下令箭时,两个人的手指轻轻一碰,哪怕当着满满一帐的眼珠子,也擦出了难言的缠绵和热度。

正是在这一仗里,黄少天打出了“妖刀”的名号。阵斩大将这种热闹事儿,中原战场上已经几十年没出过,又不是话本里,早就不兴单骑搦战来将通名那套了,稍有品级的将领身边都跟着上百护卫,要杀过去哪这么容易。可是黄少天单凭着小小的夜雨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了敌方前锋的脑袋,还顺手砍倒了大旗。要论动摇士气,这两样再厉害不过,刚刚还占着上风的叛军很快露出了败象,眼看阵脚就要稳不住了。

马蹄荡起的黄扑扑烟尘给热血浸透了,又厚又重遮在眼前,虽说瞧不见对面的情形,却知道转瞬之间输赢便将一清二楚。喻文州立在猎猎迎风的“容”字大旗下,藏在袖中的一双手握得骨节雪白,眉目间却是一派让人宽心的和煦。

“杀。”他算准时机开口,一向清越的声音带上了金石般的铿锵。周围的人都不禁一怔,这才真真切切觉得,这位看着温温润润不惯杀伐烽烟的文臣,骨子里也藏着足以席卷千军的剑锋。

那场大胜以后,安北都护府旧部完完全全同见证过一次次奇迹的蓝雨军一样,对年轻得不像话的主帅心服口服。这般清雅人物,又有这般风雷手段,开国时画像凌烟阁的名臣也不过如此。他和黄少天一个最擅长拿捏分寸,一个最擅长钉牢七寸,战术就算表面上再大胆再诡异再匪夷所思,细细琢磨,都能品出让人击节叹赏的玄机。

 

“老鬼在咱这年纪的时候,还一心要当大侠,拎着他那把破剑满天下打抱不平混吃混喝和人过招呢。”黄少天一点点捏着喻文州手上给笔杆磨出的薄茧,笑嘻嘻开口,“别把自己逼得这么紧?急着逞英雄的,横竖又不止你一个。”

主帅为什么不是他这事儿,挺多人各怀心思地和黄少天提过,他却半点儿没往心里去。自知之明他一向不缺,主帅是三军观瞻所系,行动必受拘束,他的制胜之机却正好是神出鬼没悄然掩袭,要是挂帅成什么样子?然而跟他配合的那位一定得清楚全盘计划,若做不到滴水不漏,事到临头就很可能功败垂成。

有了喻文州这个时时刻刻都能保持清醒的靠山,他才能一次次精彩地捕捉到旁人难以察觉的机会,才能信心百倍地在刀尖上行走。有时候黄少天甚至会一边歉疚一边暗暗庆幸,坐在帅案后的不是自己。那里的荣光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那里的重压同样不是寻常人消受得起。

登上安北大都护的高位时,喻文州还不到二十四岁。说他年纪轻轻春风得意没错,然而他同样承担了太多完全不该这个年纪承担的东西。人人皆道喻文州有名将之风涵养功夫出色,他在人前也始终端着一副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是一场场鏖战前他的苦苦推敲整夜难眠,除了自己又有谁看得见?

“文州,昨儿不是说没睡好?来来来听我的,保准比什么药都管用。”这样的聊天玩闹一如既往地以亲 吻告终。就算做过再多回,照样冒冒失失急急忙忙,像是一场时不时见血的较量,看谁更在乎谁谁更贪 恋谁。

冰凉嘴唇干干涩涩慌慌张张碰在一块儿,不用多久就柔软粘热起来。黄少天蜷在阴影里,又是蹭又是叼又是拽,手嘴并用,认认真真对付着两个人身上的衣裳。撞上他滚烫而全心全意的眼神,喻文州也一下子觉得,什么家国权责战事朝局都可以抛到一边,不用多,几个时辰就好。

只是这么紧紧偎在一处,感觉到他又暖又韧线条瘦硬的身体,那些压抑孤独迷茫不安就都莫名其妙地给熨平了。喻文州闭上眼亲下去,心里满满当当说不出是甜蜜还是绝望,稍微一用劲,黄少天就整个儿绷紧了,死死环着他的腰,喘得又深又急,每一次往里顶都能听到心跳透过血肉肌骨重重砸在胸口,开始时还是两声,渐渐合成了一声。

不算厚的帐幕隔断了细碎的响动和情 话,也好像隔断了两个世界,里面是灼热浓稠的爱恋,外面却是漆黑森寒的死亡。平日里喻文州一直再细心再能忍不过,怎么温吞怎么保险怎么来,然而有时候打完一场险死还生的恶仗,就像是心底苦苦堵着的什么决了堤,折腾得比黄少天还要没谱还要疯。

拿主帅所在的中军当香饵引对手上钩,已经成了蓝雨军的常规战术。黄少天也习惯了,在中军遭到围攻场面惨烈时下狠心压住回援的冲动。他不得不一点点变得无情决绝残酷,好让这把双刃剑只伤敌不伤己,好抓住最致命的机会。

既然事前已经默契地有了决断,哪怕是生死一线,他跟喻文州也能不用犹豫落得轻松。事后两个人明明都好好的,可是照样会害怕,会冷汗淋漓地做噩梦。只有不顾前因后果又痛快又伤的欢 好,才能对抗这种如影随形的噩梦,才能证明他们俩还活着,一块儿风生水起地活着。

“想动你,先过我这关。”猝不及防地,黄少天撑起身子咬着牙低低道。这么一动不晓得碰到了哪儿,两个人都倒抽了一口气,给突如其来的快 感闹得无法自持。

一阵阵让人晕眩的幻觉紧跟着冒出来,痛楚和欢 愉在身体深处无止境撕扯纠缠,血肉模糊甘美异常,简直下一刻就要死过去。黄少天像是失了神,攥着榻上衾枕的双手收紧了又松开,眼眶有点湿也有点红。迷迷糊糊间,喻文州本能地将自己的手覆上去,一点点嵌进黄少天指缝,最后抵死交缠,不忍离分。

 

“又有百花那边的消息了?”黄少天熟门熟路窝到喻文州身边,拽过才收到的战报另一头,肩并着肩开始看。

经过那场恶战,百花军主力覆没。乱军之中同孙哲平离散后,张佳乐收拢残兵,将自家性命置于度外,很是打了几场漂亮仗。先前给拆到别处的百花军旧部纷纷跟了过去,不惜抗命,队伍和滚雪球似的越打越大。蓝雨军这边也差不多,他们几个的名字就是一面面聚兵旗,哪怕总要啃硬骨头恶战连连,来投军的热血小年轻照样少不了。

黄少天细细琢磨着战报,一阵皱眉一阵敲桌子一阵笑着点头。张佳乐并不像喻文州和他一样屡战屡胜,输的时候不算少,但是能看出来真的很会输。哪怕面前摆着的是十死无生的困局,他都不是能尽量保全手上的筹码,就是能让对手狼狼狈狈吃个更大的苦头,积少成多,竟然一点点稳住了看似不可收拾的局势。

“文州你看,他这个打法,怎么这么……”黄少天絮叨了一半忽然顿住,自喻文州脸上得到了相同的答案——像孙哲平。

之前就算比寻常弓箭手敢拼敢闯不少,张佳乐用兵也还是轻灵花哨的路子,能好好帮忙就不上去死磕。可现在他简直把孙哲平的疯劲儿学得十足十,回回冲在最前面,一个人扛起了两个人的活儿,全然不顾后果。

混战当中不管是瞄准还是抓牢机会都非常不容易,靠着在生生死死间磨炼出来的本事,他却总能带着这支几乎从零开始的百花创造奇迹,不是一箭一命格杀敌将让对面相顾失色,就是捡敌军想不到的薄弱处下手,一打就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真难为他。”黄少天朝喻文州身上重重一靠,少有地沉默了。喻文州伸手环着他肩膀,心底五味杂陈,说不出是物伤其类是怅然还是寒心。

百花军惨遭坑害这事儿,和叶修、魏琛的下场一个道理。朝堂上那些人早就算得清楚,叛军虽说来势汹汹煞是吓人,却犯了“疾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的忌讳,一旦战线拖长必将难以为继。而对朝廷最有利的做法,就是先让信不过的精锐和叛军对耗,再一点点拉起听命于自己的兵马,这么一来平乱以后才不至于大权旁落。反正他们的凉薄短视早就领教过了,几千里大好河山顶不上实实在在的半寸权柄,而那些死不瞑目的将士,到头来也只是故纸堆中一行行模糊不清的名姓。

“对了,看这个。”不让自己接着想下去,喻文州从堆成小山的战报中又寻出一份,递给了闷闷不乐的黄少天。

瞅见上面的“兴欣”二字,黄少天就直好笑。小半年前运河上不知怎的冒出了这么股兵马,名字土气,来头成谜,身家看着单薄,分量却丝毫不轻。眼下官军的钱粮全得指望没给战事祸害的江南,叛军自然也盯上了那里,不止一次想要截断运河,卡死朝廷的脖子。然而有兴欣这帮人在,他们的如意算盘就落了空。兴欣的打法比起堂堂官军更像关外马贼,不爱攻城略地,一味跟蚊蝇似的灵活袭扰,竟闹得数十倍于他们的叛军坐立不安。

“君莫笑?这什么破名字,醉卧沙场,急着偷酒喝了是吧……”兴欣的几位头领据说都出身草莽,先前也籍籍无名。黄少天正损得起劲,目光往下一扫立刻没了声音,连表情都别扭得厉害。

“魏,迎,风。”过了好半天他才一字一顿念道,咬牙切齿的,像是高兴得有点乱了方寸,“我认识,魏老大闯江湖的时候奇奇怪怪名号换过一堆,有这个的错不了。”

“就说嘛!老鬼加上老叶,想要他俩的命,阎王爷自己来都没用!”黄少天一下子蹦起来,冲着喻文州手舞足蹈,“这招金蝉脱壳够漂亮的啊?可是过瘾了,跟咱一样,仗打好打坏只用对得起兄弟们,管朝廷那帮混蛋去死?”

“要是老齐能知道就好了。”他又坐回了榻上,情绪有点低落。喻文州沉默着伸出手去,和他十指相扣。替他们报信的齐姓副将在第一仗里就壮烈了,冲在最前面,替直闯敌阵的黄少天挡了一刀。

两个人都看得出来,这老家伙是一心求死。哪怕投了蓝雨军照样得违心给朝廷帮忙,忠义两难全,大仇报不了,或许对他来说真的比下去陪兄弟们还难受。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得一天天接着熬。

“我……这下子心里踏实了。”黄少天仰起脸认认真真望着喻文州,眼睛里光彩熠熠,“大容塌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咱再建一个就是了。”

“嗯,再建一个,比原来还要稳当,还要好。”喻文州同样认认真真点头,两个人的手越扣越紧,几乎能听见心底的热血一道激荡起来,隆隆撞着耳鼓。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里边的人要给炼成什么模样,可能连他们自己都说了不算。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认准了,就哪怕天下倾覆人世沸乱也不会撒手。

 

“你真准备接旨,啊?”黄少天风风火火打外边闯进来,紧盯着正在案边慢慢收拾书卷的喻文州,一脸的难以置信,眼珠子都快急红了,新做的宝蓝色锦袍揉得稀皱,全然看不出得胜还朝意气凌云的模样。

“对。”喻文州先递给他一盏泡得正好的玉露茶,瞧着他一气灌下去,这才沉沉静静开口,像是下了十二分的决心。

平乱要用的时间比两个人预想中少不少。风水轮流转,熬了不到三年,朝廷就抓住叛军内乱的空当收复了两京,将叛军圈到了无险可守的一小片地盘上,坐困愁城。

好容易山河重整日月重光,自然得论功行赏。哪怕不是第一,屡建奇功的蓝雨军也稳稳排在前几,一时风头盛极。

回京那一日,黄少天记得清清楚楚。带队进抵城下时已是黄昏,离乱之后,这座魂牵梦系的城池其实破败了不少,大道两旁的枯草给秋霜染得透白,青石板上添了裂痕,依稀还能辨出干涸的黑红血色,几扇打坏了的窗子也无人去管,在那里突兀着,像是空洞洞的眼眶。

落日就在背后,顺着洞开的厚重城门照进去,盖住了那些惨淡细节,但见一片熔金碾玉,耀得几乎睁不开眼睛。所有人都不由得屏息静气,这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京城,如此静默,如此骄傲,如此辉煌。

朝廷的诏书很快下来了。不管是拜将封侯还是奇珍异宝,这些闪花了眼的赏赐都是虚的,真正要命的只有两句话——黄少天继续顶着安北副大都护的名号统带蓝雨军,喻文州却领了御史中丞的官衔,入朝理事,不必再回边关。

白纸黑字铺在面前,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青史上二十来岁的名将不少,二十来岁的名臣却有几个?喻文州就是御史台出来的,自然清楚御史中丞握有参决政事整肃朝纲的实权,离相位只有一步之遥,给他这个位子,竟有些让人心惊的深意。

眼下的朝堂,是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郁郁多年的储君逮着了平乱的机会,培植心腹插手军政,俨然打着架空父皇自行其是的主意。老皇帝自然不乐意就这么黯然退隐,提拔了几名资历手腕都不差又得罪过储君的臣下,存心让政事堂制衡东宫。两边现在暗暗较着劲,明面上虽说还是和和气气,可是谁都清楚早晚得演不下去一拍两散。

“喻大忠臣,你是真想立个榜样给天下看?第二回了吧,明明能不听朝廷的跟我回去,可就是要听。”黄少天连连冷笑,一动气就又有点口不择言。他恨透了喻文州身上这种文臣的清高和认死理,出将入相博虚名挣实利之类的这家伙一向没多在意,却迟迟撂不下那些更加空中楼阁的东西。

“不止。”喻文州摇摇头,把黄少天带到身边坐下,一点点替他理顺乱成一团的发梢,“咱俩一定得留在京城一个。不然总有人牢牢盯着挑错儿,也是麻烦。”

这理儿黄少天不是不懂,想起来却还是气得咬牙。大乱以后精兵良将全扎在边镇,内轻外重君弱臣强,无疑是朝堂上衮衮诸公的一块心病,所以拉拢监视掺沙子砸银子,什么阴损伎俩都用得出来。

那些人对他始终放心不下,觉得是无柄之剑,搞不好就会伤手。而喻文州是他的死穴是他的另一半兵符,只要捏住了,就不必提防他翻出多大风浪。

“还有……我们说好的,要重建大容。”喻文州抿抿唇,神色渐渐端重起来,“能帮上点什么,就总不好眼睁睁看着。”

黄少天一时有些泄气,半晌没接话,目光扫过一圈落到窗边,喻文州写了大半的条陈给墨玉山水镇纸小心翼翼压在案上,字迹秀丽风骨铮铮——“重振朝纲、严明法度、澄清吏治、整军经武、选贤用能、广开言路。”

他不是不清楚,重建大容说起来只是简简单单四个字,做起来却是一连串的违心赌命血泪交织。之前半通不通的经文蓦然自心底浮出来,炸雷般一字字碾过,痛彻骨髓——念中有一人,即受一人之苦;念中有千万人,即受千万人之苦。

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够大了,装得下一个喻文州,很多兄弟,蓝雨军,还有安北都护府。然而喻文州的心不晓得比他大多少,里面装着的可是整个天下。

一看就不公平,对吧。他喜欢的认准的却偏偏是这么个不计利害大事小事都敢往肩上担的劳碌命,又有什么办法。

“算了。”他绷着脸在屋子里转了大半圈,从背后抱住了喻文州,声音闷闷的,“就这么回去,你一定会不甘心。我……总不能看着你后悔。”

喻文州侧过脸,用嘴唇轻轻碰了碰黄少天的额角。心底无端剧痛,难以言表的感激和爱恋,又是前所未有的绝望,好像此生已是末路穷途,哪怕一辈子还是那么鲜花着锦那么长远。

(未完待续)

QAQ,这一更主要是喻黄,双花有点掉线……后两章他们戏份就又多了,前世线过程就算再虐,结局糖也会洒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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