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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空军飞行员paro][双花]You Are Not Forgotten(一发完结)

又冒出来了,XDDD……

这篇本来想当大孙生贺的,埋了个梗,然而爪速没跟上^ ^

主CP双花,带一点林方。技战术水准和WW2差不多,或者高一点(前阵子沉迷碧空铁血银翼夜枭壮志凌云之类闹的),稍微查了点东西,过分不科学不靠谱的没有,但还是架空2333,不好和三次元对号入座。

背景比较纠结,但是HE保证。


You Are Not Forgotten


“你还记着回来?”

瞅见大摇大摆站在兴欣那堆人里的孙哲平时,张佳乐差点上去给他一拳,眼神先移到他左手上裹着的白纱布,再移到自己身上的霸图军服,才没好气地罢了手。

“不能飞了,地勤。”孙哲平耸耸肩,指了指簇新簇新的领章,“当年烂摊子丢给你过意不去,想出气尽管出,机会就这一次,保证不还手。”

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叫人想笑却不敢笑。旁边的林敬言心累地盯着张佳乐,担心他气不过,闹出殴打友军的幺蛾子。然而张佳乐难得地没有七情上脸,冷笑一声就往训练场走。

 

“那俩真没打一架?”方锐不晓得从哪儿嘻皮笑脸钻出来,虽说天还没多冷,却再自然不过地把手藏进林敬言领子里,“又赌输了,什么事儿!”

本来就没答应和你赌,林敬言照样好脾气地笑着,在心里悄没声儿损了鬼精鬼灵的小搭档两句。

“哈哈哈,霸图还真是,什么都抢不到最前头。”方锐一边跟着林敬言往停机坪晃悠,一边存心挑事般嘻嘻哈哈,“老韩刚拿主意把你和张佳乐请回来,老叶就收拢了这么一大堆老古董。连‘废物利用’都给压了一头,你说这……”

他张牙舞爪挤兑得起劲,全然没留心把自己和老搭档都划进了被回收利用的“废物”之列。林敬言早就习惯了他满嘴跑火车的德行,伸出手揉了揉他乱翘着的头毛:“霸图和兴欣要联手,多几对搭档,也能靠点谱。”

战争已经持续了十年,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联盟和敌国都打光了大半的牌,现在不过是咬着牙狠下心,比谁更能磕更能熬更能撑。仗打到越后面,聚在这条战线上的主力部队就越多,负责掩护、配合的空军肩上的压力也就越大。霸图和兴欣两支飞行总队都给砸到了这儿,好确保万无一失。

虽然一个是赢来的嘉奖能贴满一面墙的老牌劲旅,一个是拼凑起来不到一年的杂牌部队,霸图的头儿韩文清和兴欣的头儿叶修打在军校时算起,就是互不相让又相知甚深的战友兼对手。组建以来,兴欣这草台班子在装备和补给上没吃什么亏,一大半倒是韩文清唱黑脸的功劳。

在联盟军队里,叶修是个不折不扣的传奇。被嘉世结结实实坑了一遭以后,他白手起家组建了兴欣,手底下的兵虽说老的老小的小,一个个却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几大飞行总队都志在必得的新兵苗子,和他搭档四年多、战果辉煌的苏沐橙,蓝雨前总队长魏琛,还有才“入伙”的百花前总队长孙哲平。

“都不容易。”林敬言温温和和接了句,刚刚还高高兴兴蹦跶着的方锐一下子哑了火,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他们不光得在前线打生打死,还得留心背后自己人的黑手。他和林敬言险些就丢掉了并肩作战的机会,要是没有霸图和兴欣各自拉的这一把……

“嗯,不说这个。孙哲平一回来,没准又能看到‘繁花血景’了。”察觉到一手带起来的搭档有些郁闷,林敬言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善解人意地引开了话题。

孙哲平和张佳乐是什么人物?联盟空军现在普遍采用的双机编队战术,一开始就是这两位带的头。

战争刚打响时,联盟不管是战斗机还是飞行员数量都落后了一大截,虽然出了几个战功累累的英雄,却依然举步维艰。“繁花血景”闯出名堂以后,几大飞行总队一合计,很快下决心放弃了原先的三机编队,改用更机动灵活、对飞行员要求也更高的双机编队。

跟沿用三机编队的敌军对抗时,联盟的飞行员数量上一直处在下风,却能够通过更出色的技术和不断进攻的狠劲弥补劣势,抢到战场上的主动权。后来蓝雨的“剑与诅咒”、呼啸的“犯罪组合”、虚空的“双鬼拍阵”,也都成了敌方飞行员一听就头疼的名号。

“繁花血景”这套战术,在以少打多时堪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华丽逼人的炮火既是杀手锏又是障眼法,凭借默契精准的协同和预判,把敌机撵到逃无可逃的死亡陷阱里,一网打尽。然而四年前孙哲平受了重伤,不久悄然离开。张佳乐留在百花独撑大局,打法越发吓人,时不时玩出点溜去敌军基地低空扫射之类的亡命徒勾当。也许是终于燃烧殆尽了,两年前他不顾名声,同样选择了悄然离开。直到韩文清和张新杰为了接下来的硬仗招揽老将,他才和被呼啸当成弃子的林敬言一起加入了霸图。

现在的张佳乐照样是个火药桶,所有的心理测试分数都只是低空飘过,好在绷得没那么紧也没那么疯了,多少又有了些笑容。

“要真能再看见,老叶也算是难得办了件厚道事。”方锐重新得瑟了起来,和当年的张佳乐、黄少天几个一样,不逮着机会损两句叶修,他好像就不痛快。

百花的前总队长和副队长,可都是敢打上阎罗殿撕了生死簿的主儿。就算这条路再险再难,也用不着旁人多担心。

 

张佳乐没有开灯,在黑暗里剧烈地喘息着,背后全是冷汗。整整四年,他早就习惯了,在噩梦里一遍遍重温孙哲平出事那天的情景。

一道出来的八架战斗机只剩了四架,弹药也差不多见了底。敌机却一架架包围上来,黑压压遮天蔽日,像一只只饥肠辘辘的钢铁蝗虫。

“带好他们。”孙哲平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响起,因为电流有些失真,斩钉截铁中却含着一丝熟悉而揪心的温暖,“别管我,军令。”

他一下下拼命点头,忘了那家伙不可能看见。喉咙口酸酸热热,视线几乎模糊一片,眼睛却始终大睁着,手底下一连串操作也那样顺畅精密,没有半分迟疑。

冒着敌机疯狂倾泻的子弹,孙哲平猛地冲到最前面,白刃相拼般,操纵飞机瞅准空当结结实实撞向了对面的带队长机。

成功了!两团火球一先一后在空中爆开,刺得人眼睛生疼几欲流泪。那群敌机少了主心骨、吓破了胆,不过是一愣神的工夫,就被张佳乐和另两个飞行员一通绚丽无比满是杀机的炮火揍了个晕头转向。

在天际骄傲盛开三年多的繁花血景,不负盛名,却终成绝响。

 

张佳乐再幼稚不过地拿被子捂住脸,闷在心里的那团无明火却越来越旺。这家伙命够硬,救下了所有人不说,跳伞也够及时,只搭上了一只手,但还是因伤黯然退役,把损失惨重的整个百花留给了他。

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说不清是高兴是抱怨还是心酸。没想到“死”过一次以后,孙哲平还是心甘情愿地回到了这个鬼门关。

 

“是你?”

张佳乐睁大眼睛,吹了声口哨。他才出了个任务,正准备回去冲个凉睡一觉,没想到在光线暗淡的机库里碰见了灰头土脸的孙哲平。

“伺候这祖宗。”孙哲平朝旁边一架战斗机点点头,敲了敲手里的工具箱。他先盯着张佳乐,看前搭档好像要炸毛,视线就顺势落到了他身后的飞机上。

“换型号了?”他一边忙活着一边开口,明明是没话找话,却显得自然而然。

“嗯。霸图这边和百花不一样,皮糙肉厚抗作死,不打中油箱和发动机就出不了大事。”张佳乐强压着火气接了茬,不知怎么,越说脸上就越阴转多云再转晴了。

为了提高续航能力和机动性,以前百花的战斗机放弃了高强度装甲,在战场上只要出一点岔子,后果就不堪设想。他和孙哲平又都是不怕作死只怕作的死不够大的脾气,训练时就总爱飞极限速度、极限高度,招牌战术“繁花血景”更是玩命的打法,每一步都拽着敌军一道踩在阴阳两界的分界线上。连挂着“空战教科书”名号的叶修都摊摊手,口头上服了气:“两个疯子。特别是姓孙的,他那几下子别人用就是找死。”

孙哲平没说话,伸手轻轻碰了碰机身上象征着战果的一片细小标志。虽然战斗机的涂装换成了霸图沉稳的红黑两色,张佳乐现在用的却不是和韩文清、张新杰一样的小朵火焰,而是和他当年一样的纷飞花瓣。

击落敌机超过200架的飞行员,联盟里目前只有叶修跟韩文清两个,超过150架的也不过再多四五个。几支飞行总队选的标志都不一样,除开霸图的火焰和百花的花瓣,当年嘉世的是枫叶,蓝雨的是雨滴,微草的是星星,轮回的是子弹,都正好和机身上画着的队徽相得益彰。

最开始孙哲平和张佳乐争强好胜互不相让,出一次任务就要比战绩高低。互相救过命、磨合出震惊联盟的“繁花血景”以后,两个人就放弃了这种孩子气的较劲,索性在算账时把战果平分——反正只能记住总数,默契成这样,根本扯不清是谁的功劳。

“照规矩,原先那些都留在百花了。”机身上的花瓣只有二三十片,张佳乐盯着孙哲平的动作,语气有点儿不耐烦。他本来就是个喜怒形于色的脾气,虽然近几年被打磨得稳当了不少,在孙哲平面前却总是容易沉不住气。

孙哲平没应声,也没撤回手。张佳乐这些年的战绩他查过,170多架,在联盟里稳稳属于第一梯队。而他自己的战绩停在了97架,当年他跟张佳乐约好了,击落的敌机超过100架就去喝酒。这顿酒他足足欠了三年多,还得接着欠下去。

 

张佳乐和孙哲平认识,是进军校的第二年。忘了怎么回事,他所在的二班和孙哲平所在的一班较上了劲,这儿的规矩不兴群架兴比试,不管在不在理,输了的那边就得乖乖认栽,没二话。

飞行班的学员,自然要比特技飞行。二班推出来的是技术最过硬最花哨风头也最盛的张佳乐,低空搜索、迅速爬升、水平8字、战斗转弯、横滚,一连串规定动作行云流水地做完,他爱逞能的毛病又犯了,照着打老电影里看来的耍帅镜头直接一个俯冲,堪堪掠过校园上空,吓得看热闹的那群家伙散开了一多半。

“来试试,谁敢?”跳下飞机以后张佳乐还得瑟着,眼睛格外亮,碎发给汗珠打湿了,贴在涨红的脸颊上,“能赢我,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他一开始忙着叫阵,没留神一班到底是谁出来接招。那架灰扑扑的教练机腾空而起以后,他才意识到碰上了不能小看的对手。

闪着冷光的机翼划破蓝天,那套规定动作,和他一样完美。张佳乐暗暗攥紧了拳头,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飞机忽然像中弹的猛禽般坠向地面,在最后一刻却险险爬升,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它炫耀似的在空中盘旋了大半圈,又翻了个高难度的跟头。掌声和喝彩声响成一片,掺杂着一班冲这边来的嘘声。二班也有几个热血冲头的想嘘回去,一瞧空中神乎其神的演出,自己先没了底气。

“你……”飞机刚刚停稳,张佳乐就咬着牙蹿了过去。下来的是个比他高一点的刺儿头,五官轮廓英朗深刻,伸给他一只手:“张佳乐是吧?技术不错,名字不用倒过来写,以后跟我搭档就成。”

张佳乐脸颊烧得更红了,对着眼前这只手,还没想好是老老实实答应还是结结实实骂回去,教官就气急败坏地大老远冲了过来。

敢作这么大死的低年级学员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见,两个人都给罚了三天禁闭。张佳乐不是第一次挨罚,躺在禁闭室的硬板床上正发呆,忽然听见墙对面传来了有规律的低低敲击声,是记熟了的摩斯密码:“是你吧?”

他一下子来了精神,跳下床敲了回去:“嗯。一块儿倒霉也够本了!”

“答应吗?”那边停顿了一下,又开始了长短分明的敲击声,“想好了再回,不欺负你。”

“出去再说。”张佳乐轻轻笑出了声,“对了,你刚刚最后那一招,是怎么玩出来的?实战中……”

他还没敲完,隔壁的答复就来了:“信得过的搭档赶紧抢一个,就能活得长一点。”

有那家伙陪着,这一回的禁闭再有意思不过也再刺激不过,一点都不无聊。培养了整整三天感情,等被拎出来的时候,他和孙哲平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那时候,两个人都只有十六岁。

 

孙哲平站在停机坪不远处,抬头望着来来去去的飞机。张牙舞爪色彩抢眼的战斗机,涂装成云雾般银灰色的轰炸机,圆头圆脑的运输机,一架架舒展开轻盈浩大如鹰隼的钢铁羽翼,融进钢蓝色的天际。他一直喜欢起飞时烈风吹过脸颊的感觉,就算已经离开了心心念念的那片天空,照样戒不掉。

和张佳乐重逢会是什么样,他事先想过不止一种可能性。惊喜也好生气也罢,那家伙的反应其实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可心里还是有点难得的不踏实。

急不得。张佳乐和他的情分,像一壶烧开过又搁凉了的水,再变得滚热还需要一点时间。孙哲平看似洒脱地笑了笑,却尝到了浓浓的苦味。

一只手忽然敲了敲他背后,孙哲平回头,正好瞧见魏琛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换个地儿?别在这碍事!”

“不甘心?”晃悠到机场另一边的角落,蓝雨前总队长给他递了根烟,自己也叼着一根点上了火。

“嗯。”孙哲平痛快地承认了,深深抽了口烟。他当兵没多久就学会了,提神用,好在瘾头比兴欣另两杆老烟枪轻得多。

远处骤然喧闹起来,连着三四架战斗机轻快地滑过跑道,意气扬扬,直上云端。

“也是,这瘾他X的比烟还厉害。”狠狠碾灭了没抽完的烟,魏琛低着头爆了句粗口,生气的不知是别人还是自己。

孙哲平没接茬,一口一口继续抽烟。这种话他之前跟老兵油子喝酒时也听过,那家伙笑得比哭还难看,说,打仗这事儿就像嗑药,只要沾过一回,哪怕没觉着味儿多好,就一辈子跑不了。

“老子当年……别说,有点后悔。”魏琛又点了一根烟,这烟不便宜还不好找,刚才气头上一时手欠,反应过来有些懊恼,“不一样,你那时候没得选。”

孙哲平照样没接茬,使劲拍了拍他肩膀。七年前蓝雨战绩不理想压力山大的节骨眼上,魏琛在模拟战里给手底下的吊车尾学员连赢三盘,结果自请退役的事儿,联盟里的老油条们都清楚。刚混熟的时候,他们几个互相抬杠的老习惯一时改不掉,没少有来有往揭过伤疤,可是并肩作战的时间越长,就越知道嘴下留情。

都是被叶修“变废为宝”捡回来的老家伙,一模一样的不认命和不服输,不用说就明白。哪怕当着教官当着地勤,接近自虐的飞行训练却没撂下过,希望重回沙场发光发热的那颗心,一直没有灰,没有老,没有死。

磕掉最后一截烟灰,孙哲平拍拍手,好像卸下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自己这辈子最上心的,不过是这片蓝天,和张佳乐。他曾经觉得这是一回事,经了这么多才明白,说到底这都是两回事,不管看上去有多珠联璧合形影不离。

 

孙哲平在黑暗里翻了个身,一只手挡住眼睛。刚才梦见的是战争开始前的那个夏天,他一直记得,却很少想起。

天很热,知了很吵,可是树荫很绿花很多啤酒很凉爽,总的来说还不算讨厌。那时候军校里的学员们满脑子都是怎么趁假期溜出去寻点开心,谁也想不到,它会是很多人这辈子的最后一个夏天。

重新分班以后,他和张佳乐就成了搭档兼室友。两个人离毕业还差一年,却已经走到了关键的岔路口。军官们来了一茬又一茬,准备挑苗子,搞得学员们一个个神经绷得紧紧的,像一碰就断的透明蛛丝。最后一年是要到部队见习的,给挑去哪儿,以后的很长一段路就定死了。

教官们还算厚道,选拔结果出来前给了三天假,让大家放放风。假期第二天正好撞上孙哲平生日,一放假张佳乐就忙了个热火朝天,软磨硬泡借出了架双座教练机,说要带他看风景带他飞。

他乐意逮个借口起劲胡闹,孙哲平自然由着他。对生日他一向不怎么上心,有时候还会觉得烦,却半点都舍不得扫张佳乐的兴。

“哈哈哈,好玩吧!”隔着飞行头盔,照样能清清楚楚听见张佳乐的笑声。他把飞机的掌控权抢了过来,只让孙哲平老老实实坐在旁边。超低空飞行本来就刺激,对技术要求也高,地面上的景物嗖嗖地迎面扑来,简直要穿过身体飞掠而去,颜色鲜明得看上一眼就忘不了。心脏一下下撞击着胸口,几乎要怦怦跳出来。

折腾了一会儿他好像累了,拉起了高度开始平飞。舷窗外面,楼房缩成了一个个火柴盒,溪流变成了曲曲弯弯的丝带,田野、操场和小路凑成了让人眼花缭乱的调色盘。孙哲平正准备松口气,飞机忽然朝上一蹿,翻了一个精彩的跟头。天地倒转,那几秒钟显得无比漫长。

再次恢复平飞以后,张佳乐开始接着笑,清清脆脆几乎喘不过气,像是恶作剧又像是表白:“没忘吧?就是一开始你教我的那招!”

胸口没来由地被重重敲了一下,孙哲平怔住了,在狭小而亲密的空间里,有什么先前没当回事的幼苗正顽强地破土而出,没几秒钟就抽枝长叶开花,爬满了心房。

他和张佳乐搭档了一年多,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继续。不到半个钟头前,他还觉得能这样下去就很好。可是现在他一下子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下了飞机回宿舍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得奇怪。刚刚还又笑又闹的张佳乐也像是有了心事,时不时偷眼去看孙哲平,孙哲平回望过来时,却又惴惴地移开了目光。

短短一段再熟悉不过的路,走得既悬心又揪心。宿舍门一关,孙哲平就揪着领子把张佳乐压到门扇上,撕咬一般亲了下去。

不需要解释,张佳乐僵硬了一下就回过了神,手臂紧紧环上孙哲平脖颈,闭着眼不甘示弱地咬回去。

又甜又呛的血腥气在唇齿间爆炸开来,两个人拥抱着倒下去,把窄窄的硬板床压得嘎吱作响。呼吸扑在彼此脸上,一模一样烫得厉害,整个人都跟着晕晕乎乎。墙很薄,隔壁的洗牌声和打闹声隐隐约约传过来,让偷偷摸摸的亲热更加刺激。

孙哲平把脸贴在张佳乐软软的头发上,一下下轻轻拍着他后背:“别瞎琢磨,咱怎么可能不分到一块儿,上头那些人不想要战绩了?”

张佳乐在他怀里缩成一小团,身子一直在颤,不知是笑是喘。他忽然抬起头,认认真真望着孙哲平,眼神清澈而坚决:“孙哲平,听好了,我就是想跟你在一块儿。”

 

既然下了决心,自然要做到底。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孙哲平和张佳乐一先一后悄悄溜出宿舍,几乎把学过的反侦察技巧都用上了,横穿半个城市,钻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路上张佳乐还顺手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零食和饮料,把氛围搞得有点像春游。

两个人的第一次简直鸡飞狗跳一塌糊涂。慌慌张张,不管是手是嘴都不晓得该往哪里搁,都出了一身汗,快乐却比痛楚更尖锐。完了事孙哲平有点心疼又有点过意不去,把张佳乐逮过来扣在怀里,让他枕着自己肩膀,在他睫毛鼻尖嘴唇上没轻没重没完没了地亲。张佳乐难受劲儿过去了又开始得瑟,又气又笑横了他一眼。好的坏的不都是你给的,我认了,你还怕什么。

孙哲平闭上眼,把他搂得更紧了。两个人正在怎么腻歪都不觉得过分的时候,张佳乐来了兴致翻着零食,拆开一包五光十色的水果硬糖,嘴对嘴给孙哲平喂,玩得不亦乐乎。这些甜到不像话的东西孙哲平就没碰过,这一回却乖乖张开了嘴。两个人蹭着蹭着又吻在一起,才压下去一点儿的好奇和情 欲铺天盖地又延烧起来,甜美而绝望,再次没顶。

终于累惨了,两个人缠缠绵绵地被汗水粘在一道,几乎要融在彼此身上,一动都不想动。张佳乐嗓子有点哑,有恃无恐地笑起来。都把自己当生日礼物送了,以后怎么还,你看着办。

他情绪忽然有点低落。不管以后能不能在一块儿,今天咱们都在一块儿,我记着。

孙哲平也笑了,伸出手玩弄着他耳边一缕不服帖的发丝。我在的,一直在,你放心。

 

接下来的一切都灿烂得超乎想象。战争猝不及防地打响,他果然和张佳乐一起加入了百花,不到一年就开创双核战术,变成了王牌搭档,“繁花血景”名号响彻联盟。

他曾经以为,不管是前路莫测还是生死茫茫,只要敢豁出一切拼上一切,就没什么好发愁也没什么好害怕。然而梦越长越好,破碎的时候,落差就越大。

 

那三架战斗机回来的时候,还在空军基地、有些分量的人物——林敬言、方锐、魏琛、白言飞——全到了,收起了没事时的得得瑟瑟嘻嘻哈哈,一个个神情严峻。再平常不过的侦察任务能搞得这么惨烈,事先谁都没料到。

飞机还没停稳,几个小地勤就冲了上来,帮他们撬开了座舱盖。张佳乐额头给流弹擦破了,血一直流到眼睛里。秦牧云的伤比他还严重,左边肩膀浸透了鲜血。他们身后的小家伙是惟一没受伤的,眼睛通红脸色惨白,可跟他一样头一回上战场的另一个小家伙,再也无法返航了。

没理会急着给他处理伤口的军医,张佳乐闭着眼睛靠在弹痕累累的机身上,肩头一颤一颤,像哽咽又像喘息。

这些日子战况没那么激烈,领头的叶修韩文清张新杰几个都出去配合地面部队执行任务了,他才跟现在的副手秦牧云招呼了两个刚到霸图的小家伙,准备带他们出去见见世面。

前半段还算顺利,天一点点黑下来,侦察过敌方军情就要调头时,张佳乐一下子咬紧了牙关——两个编队六架敌机蓦然出现在视野里,气势汹汹,目标明摆着就是他们。

他深吸一口气,在无线电里连下几道命令。霸图的传统是,不管敌机数量多少,哪怕只剩下一个双机编队也要进攻,再进攻。这种做法看似一根筋,却再聪明不过——跑是跑不掉的,把主动权抢到自己手里,打赢和活下去的机会才能大一点。一定程度上这也是给战争开始时的严酷局面逼出来的,就算飞机数量有限,不能完全阻止敌机的空袭,也要尽量抹消他们的数量优势,在广阔空域内把他们拖进拼技巧拼意志的战斗,一点点消耗掉他们的飞行员骨干,给地面部队争取生机。

虽然在数量上落了下风,但这边的双机编队灵活性和独立作战能力都更出色,只要那两个小家伙不慌了手脚,他又能打下敌方长机,未必没有胜算。

敌机越逼越近,好像盯上了他,三架一道摆出包夹之势。这正中他下怀,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把火力多引过来一点,几个小家伙平安无事的希望就能多一点。

张佳乐猛地一推操纵杆,在包围网成形的前一瞬游鱼般钻了出去。一排密集的子弹擦过机舱壁,声音凄厉难听,好在没打穿钢板。逮着敌机扑空的当儿,他狠狠开了火,曳光弹和子弹在漆黑的天幕上划出彩虹一般的轨迹。两架敌机先后被打中了油箱,断线风筝似的栽了下去,不等落地就炸成了一团又一团火球。

这种招数是孙哲平以前最喜欢的,把自己逼到极限,在最后一刻才脱身,趁着敌机调整不及,打它们个落花流水。

秦牧云已经收拾了另一架给打懵了的敌机,这个年轻人虽然一向低调不爱炫技,可补漏和把握时机的水准都让人再安心不过。两个小家伙也很快进入了状态,不管是配合还是掩护都有模有样。

张佳乐松了口气,跟敌机死磕主要是长机编队的事儿,己方稳赢的情况下,高空掩护编队用不着冒险,来找找感觉就成。

他忽然死死咬住了嘴唇。一个小家伙的飞机尾部冒出了一条烟带,火苗跟着往外蹿,越拉越长。原来背后又出现了一个三机编队,露出毒牙给了他们一口。

来不及跳伞,飞机马上就要爆炸。张佳乐心口一阵阵揪痛,操作却照样精准得可怕。小家伙的飞机被熊熊烈火包围了,竟然还在坚持着,直直往前飞。那孩子算准了,用最快的速度冲向敌群,打乱阵型,再拉上一架垫背。

抓住这个他拿命换来的机会,张佳乐和秦牧云解决掉了另一架敌机,往后却再也没占着什么便宜,还都在苦战中带了伤。

 

林敬言在一边看得揪心,却不晓得该怎么劝。四对九的情况下击落五架敌机,不管怎样都算得上大胜。可张佳乐是个什么事都要往自己身上担的脾气,队里谁挂了点彩都要自责纠结好半天,更何况……

他正准备硬着头皮上去照顾张佳乐,孙哲平却突然挤过人群,抢到了前面。他二话不说拎起张佳乐就走,要去哪里也不知道。

林敬言摇摇头,和难得有点正形的方锐对望一眼,苦笑。张佳乐的心病,霸图这些人不是看不出来,只是都不敢去碰他的旧伤疤。这么拿猛药治一下,也好,也好。

 

被拎走时张佳乐挣扎了几下,孙哲平没受伤的那只手却一直死死扣着他肩膀,根本甩不开。两个人跌跌撞撞没拐几个弯,眼前就冒出了一间荒废的机库。孙哲平冷着脸把他丢进去,重重摔上了门。

“你发什么疯!”被抵到薄薄的木板墙上时张佳乐真的急了,一直下意识地咬着嘴唇,却完全尝不到满口的甜腥。

孙哲平整个儿压了过来,干脆利落截断了他的话头:“该疯一次的是你,不是我。”

汗水一滴滴烙在肌肤上,和泪水一个温度。张佳乐呜咽了一声仰起头,把整片脖颈露给孙哲平。不知怎么他有点不敢看前搭档的眼睛,里面不管是生气是恨铁不成钢还是心疼,都足以让他崩溃。

屋顶在之前的空袭中给打坏了,一直没人管。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雪亮雪亮的月光没遮没拦地漏进来,烧得焦黑的飞机残骸散落在四周,远古巨兽般沉默着,用空洞洞的眼窝盯着他们看。眼前的景物都显得那样森冷而不真实,简直像一幅曝光失误的黑白照片。

一个吻轻柔地落在额角的伤口上,不疼,鼻子却酸得要命。激战以后还没来得及冷却的血液一下子烧沸了,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变成了另一种更晦暗更极端也更具破坏性的欲望。张佳乐忽然笑了笑,使劲拽住孙哲平领口,出气般咬上了他嘴唇。

战争刚刚开始时,他就跟孙哲平打得火热。他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爱,只是本能地想要那种独独属于他跟孙哲平的安全和温暖。不用想那么多,就像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快乐可以很直接很明朗也很单纯。

由于敌军太强、联盟飞行员的经验又不够,当时的损失率比现在还要惨烈,三分之二的新兵活不过一个月,剩下的三分之一心硬了,变成了老油条。飞行员不容易交到朋友,一起出生入死的搭档随时可能回不来,下次开出去执行任务的飞机挡风玻璃可能被队友的热血染红过。但是他们又太容易爱上或自以为爱上什么人,什么等待绕圈矜持全失去了意义,明天都不一定能有,喜欢了就要当场说出口。

那时候张佳乐就有心软的毛病,看不得战友伤、死、黯然离开,看不得避无可避心甘情愿却依然惨痛的牺牲。然而孙哲平一直挡在他前面,在战火纷飞朝不保夕的时候,还想守住他心里接近奢侈接近非分的一点稚气。

扎堆开会时,叶修曾经讨打地笑着问孙哲平,你能这么护着他多久。孙哲平当时锋芒半点儿没磨掉,连“斗神”的面子都不买,直接硬梆梆顶回去,要你管,老子就乐意护着他,永远。

很久很久以后他们才明白,“永远”这个词在前线只是最美丽的谎言,这无疑是种幸运。

 

“疼?”孙哲平试探着用了用力,亲掉了张佳乐睫毛上的一颗汗珠。倒抽一口气绷紧了腰,张佳乐有点恼火地在他肩上咬下去,这样的温情反而让他格外受不了:“疼点才好!”

外面好像起风了,飞机的起降声和发动机的嗡嗡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熟悉而陌生的感觉一阵阵往上涌,又甜蜜又危险,像过电一样,张佳乐缩了缩身子,却被孙哲平逮住双手压在木板墙上,十指相扣。

“放下吧。”孙哲平的声音就在耳边,却好像隔着山山水水,隔着上千个不能相见的日日夜夜,“你还打算这么背多久?”

“活下去。除了这个什么都别想,活下去。”

张佳乐嗓子堵得厉害,拼命想说点什么,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放弃了近乎自虐的克制,他拿还粘着干涸血块的袖子抹了抹脸,终于痛痛快快地哽咽出声。

“孙哲平,你也是。”高 潮到来的前一刻,他死死把脸埋在搭档兼爱人颈窝里,像祈求又像命令,“这一次……不准不算数。”

 

这场遭遇战好像只是开了个头。两边的陆军主力摆出了要死磕的架势,空战强度也跟着远远超过了预期。战斗机的出勤率一直保持着高得吓人的水准,每一次执行任务都至少要滞空一个多钟头。还能干活的飞行员和地勤全体上阵,给飞机做地面维护。一架架战斗机、轰炸机和运输机就像怎么都吃不饱的钢铁巨兽,大口大口把润滑油和航空汽油往下吞,所有人脸上都给油污糊成了花猫。

“也该换班了吧?有事和你说。”张佳乐轻快地晃进了机库,对着正在和一枚卡死的螺帽较劲儿的孙哲平吹了声口哨。他连着出了几趟高难度任务,眼眶下的乌青藏都藏不住,精神头却好得离谱。

“成。”孙哲平收拾完了站起身,扯掉满是油污的手套,瞥了眼张佳乐手里的两瓶冰镇汽水,“哈,就请这个,是不是没诚意了点?”

“滚!”张佳乐又被他撩得炸了毛,“你那两下子当我没见过!要是酒,今儿还来得及跟你聊?”

两个人一前一后溜达到霸图基地外的山崖上,军队里的小情侣听说都爱来这儿,风景在全联盟也是出名的,往下十几米就是海,能清清楚楚听见潮水拍打岩壁的声音。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海面被照成了瑰丽却让人心慌的血红色。

张佳乐找到块石头坐下来,递了瓶汽水过去,咬开了自己手里这瓶的盖子。孙哲平挤在他身边,有样学样。两个人端起瓶子清清脆脆一碰,灌下去一大口,都没急着说话。

“你还想……对吧?”张佳乐无意识地狠狠捏了两下玻璃瓶,昨天开完了战术会议,叶修叼着根一直没好意思点的烟拦下了他,没头没尾丢过来一句:“要是没惦记着你们那个繁花血景,安安心心当个地勤,姓孙的用得着这么拼?”

“嗯。”孙哲平直接承认了,笑了笑,搭住张佳乐肩膀,“手还是比不了以前。可现在这样……总得试试。”

从送自己负责的飞行员去执行任务,到他们顺利回来,这段或长或短的时间里,地勤们一直安不下心。竖着耳朵静听飞机返航的声音,眯着眼睛细数它们投下来的影子,这种焦躁却帮不上半点忙的滋味他早就尝够了。联盟现在缺兵少将,多一个有经验的飞行员就多一点胜算的情况下,只要不掉链子带累张佳乐和别的战友,他更希望的当然是和他们一块儿翱翔云天,而不是在安全的地面上缩头缩脑。

“不管对联盟对你还是对自己,终归有点不甘心。”说到这份上,饶是直爽如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使劲抿了抿嘴唇。

听到这句话张佳乐眼睛一下子亮了,不是少年时不顾一切的狂喜,而是种更温吞却更坚固的情绪:“正好,我帮你。”

“谢了。”孙哲平搂着他的手越收越紧,玩闹般用嘴唇碰了碰他脸颊,“悠着点?你自己先顾好。”

张佳乐靠在他胸口,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一个人撑着百花的那些日子里,他曾经以为,要是有命重逢,他想问孙哲平的和想说的都会很多很多。眼睁睁看着部下牺牲的伤痛和怒火,战场上再密集再酷烈的拼杀也填补不了的绝望,离开前线后各自的困顿和挣扎,在心底无声蚕食的巨大空洞。可是现在他一下子觉得,什么都不用问也不用说了,蹚过山山水水风风雨雨,还能有这样打开天窗说亮话的相依,就已经很好很好。

刚刚踏上前线的时候,他们都自以为,已经被铸成了一柄守护家国的利剑,无坚不摧所向披靡。吃遍了苦头才明白,那柄看似华丽坚韧的利剑其实很脆弱很脆弱,经不起几下真正的碰撞。只有忍着拆骨剜肉般的痛楚,剥离所有杂质,直面那些一向不愿也不敢承认的动摇、自负、顾虑,才能在心底重铸一柄经得起任何淬炼的利剑,光寒天际,直指来敌。

 

忽然被什么硌到了,他在孙哲平怀里动了动,不高兴地撑起身子,正准备“兴师问罪”,孙哲平却抢先一步把那东西从衬衫口袋里摸出来,献宝般举到他面前:“认识吧?”

张佳乐一下子怔住了。那是半颗鹦鹉螺化石,颜色和琥珀差不多,剔剔透透温温润润,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闪着静谧的宝光。

在军校的时候,地形学系那边好像急着筹钱,把一些用不上的矿物标本稍微加工两下就拿出来变现。张佳乐一眼就看中了这颗鹦鹉螺化石,砸光了攒了不少日子的津贴不说,还去“打劫”孙哲平,好不容易才把这宝贝请回来。

“说不白拿你的就不白拿你的,看!”过了半个月,他捏着拳头在孙哲平眼前晃了晃,兴高采烈一摊手。趁着假期他溜出去找了家小店,小心翼翼把化石割成两半包上银边,再串上根皮绳,改成了一对坠子。可能是上了天就不晓得能不能顺利下来的缘故,飞行员里有点小迷信的不少,身上经常收着各种各样来自亲人爱人的护身符。这对坠子正好还能当他和孙哲平的“定情信物”,一物两用,也算是够本了。

“说好了,以后要是不在一块儿,有事就把它送过来。”张佳乐那阵子偷偷摸摸看了些武侠跟科幻的杂书,中毒不浅,逮着点什么就想往上套,“见了这个就等于见了面,不管怎样都要去帮忙。”

当年两个人都不够懂事,完全想不到要是分开了,敢见的话怎么着都能见,反过来不敢见的话,拿什么说什么都是白搭。

张佳乐沉默着拉开领口,相配的另一半坠子正在锁骨上闪着调皮的光。他珍重地摘下坠子捧在手心,心有灵犀地,孙哲平捏着自己的那一半靠了过来。快十年过去,两半坠子都给磨得雾蒙蒙的,不见了之前的明丽,银边有点泛黑,表面上也磕磕碰碰了好几处,却照样完美地合在了一起,就像一直没有分离。

攥着坠子的手被另一只更大也更暖和的手攥住了,张佳乐仰起头闭上眼睛。滚烫滚烫的吻落下来,最后一丝阳光终于消失。两个人在浓稠的黑暗里抵死缠绵,热烈地分享着彼此的呼吸。难得温柔的海潮声打岩壁下遥遥传来,像诉说又像叹息。

 

一连两场硬仗打完,联盟都占了上风,空战的频率也跟着变得稀稀落落。就在这个总算可以喘口气的当儿,新年来了。

“差不多明年就能打出结果了。”年底开碰头会的时候,叶修敲了敲占了整整一面墙的军事地图,笑得有些苦涩,“都瞅着点,飞机没了还能再造,人没了可就真没了。十年都熬过来了,倒在最后几个月,你们说憋屈不憋屈?”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联盟里几个心够脏的一合计,做出了同样的判断。虽然还在苦苦支撑,敌军的战线却已经收缩了不少。接下来只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给他们反咬一口的机会,最后的赢家就会是联盟。

可能是胜利在望的缘故,这一年的年夜饭格外热闹。立功无数的英雄们一下子都没轻没重冒冒失失起来,不管会不会干活,都跑去厨房写作帮忙读作添乱;不管会不会喝酒,只要敬到面前就豪气冲天往下灌。

“别说,自打出了军校,兄弟们就没聚这么齐过。”一通折腾下来,酒桌边围着的这群人都有些晕晕乎乎,干脆溜达到楼顶的天台上,吹吹风清醒清醒。不知是谁笑着来了这么句,立刻激起了新一轮的嘻嘻哈哈互相揭短。认识十来年,他们早就熟得不能再熟,随便谁的笑料把柄黑历史,肚子里都攒着一大堆。

张佳乐最爱凑热闹,垃圾话功底却一直没练出来,脸皮也薄,稍微一逗就涨红了脸着了急。好在这一次身边站着个孙哲平,他负责挡酒那家伙负责呛声,各取所需扬长避短,再公平不过也再得意不过。

“可惜老吴、老苏、老郭他们看不见了。”又不知是谁叹了口气,闹得正欢的那堆人也跟着老实了不少,气氛一时间有些僵冷。刚才热火朝天翻旧账的时候,一个个名字就悬在了舌尖上,根本绕不开,舍不得念出口更舍不得不念出口。

不管是多是少,他们都送走过曾经生死与共的队友——天寒地冻的世界里,鲜血是惟一的热源,胸前的伤口按得再紧也没用,指缝里全是温热的殷红,白生生的骨头茬子磨着手心,扎出了血也不知道。或者更利索,砰的一声,一道黑烟一团火球,什么都消散了,甚至没工夫觉得疼。

战况最惨烈胶着的那段日子里,熟悉的面孔消失得太多也太快,每天早上一睁眼,见到的世界总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觉。哪怕现在不过二十大几,哪怕还可以笑得闹得张牙舞爪没心没肺,所有在生死边缘打过几个转的老兵,心底都留着几道好不了也碰不得的伤痕。

一阵风刮过,撵散了灰蒙蒙的薄云。月亮没出来,星星就显得格外多格外低也格外亮。飞行员里有个跟迷信差不多的说法,每一颗星星都是曾经的战友,在那里继续看着活下去的人,离开了却没有走远。

他们都迟迟没说话,有的怔怔倚在栏杆上出神,有的边念念叨叨边把杯子里剩的酒往晚风中一洒,有的对着微渺却恒定的星辰,敬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军礼。

 

“真敢来?”听到消息,张佳乐神色少有地认真,眼睛里闪着果决的光彩。

这年春天,联盟同敌国的决战一触即发。要是顺利,纠缠了十年的生死恩怨此战之后就该有个了断了。霸图、兴欣的主力倾巢而出,不惜一切代价确保战场上的绝对制空权,只留下张佳乐带着几个新兵看家。没想到对面还真敢赌,清楚正面相抗不是联盟的对手,就神不知鬼不觉派出一支精锐,准备突袭霸图基地,断掉联盟的后路。

倒是好事,连这种邪门的招数都使出来,证明他们在正面战场上已经没了多少信心。张佳乐正领着几个小家伙急匆匆往前赶,手臂却猛地给逮住了:“这次,一起。”

他有些恼火地转过脸,瞅见的果不其然是孙哲平胆大包天的笑容:“来帮你。不然之前不是白练了?”

 

孙哲平右手握拳,送到嘴边,朝里吹了一口气。不是故意的,坐到曾经无比熟悉的位置上以后,他就再自然不过地重复了当年的招牌动作。

“窝要是给端了,兄弟们回来咱还有脸见吗?”张佳乐的声音在无线电里活泼泼响起,没正形地给跟在后边的两组新兵打气,“倒数几仗了,尽管打,别怕!”

六对至少十二,数量照样悬殊,可是算不上什么麻烦事。“繁花血景”的难缠,就在于如同一人的心有灵犀和对开火提前量的精确判断。前来偷袭的这支小分队早就有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心理准备,却还是没想到,联盟主力都被牵制在战场上苦苦缠斗的时候,迎头砸下的弹雨依然这么绚烂也这么叫人措手不及。

几乎不需要花时间思考,哪怕中间隔着四年再惨痛不过的空白,大胆机敏的应对和丝丝入扣的配合已经深深扎根在血脉里,如同本能。在天空中,他们永远不是孤独一人,战斗也永远不是一个人的冒险。只要和那个足以交托生死的人并肩,他们就敢吃最大的苦,也敢下最大的注,而且打里面尝出最浓的甜。

再见,繁花血景。

 

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张佳乐对着几个新兵比了个V字形手势,二话不说扑进了孙哲平怀里。肋骨撞得生疼生疼,心跳得却越来越快,几乎要撞破血肉蹦出来。

“你要请的那场酒,终于能喝上了。”张佳乐把头埋在他胸口,笑得闷闷的。孙哲平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家伙说的是四年多前“打下100架就一块儿去喝酒”的张狂约定。

“又馋了?”那么多人在旁边看着,他却完全没心思理会,跟着爽爽朗朗笑起来,把张佳乐抱得更紧了,“用不了多久,你那边到了200架,再去喝一场。”

只要不放弃就可能有奇迹,战火席卷过的焦土或终年照不到阳光的雪原上,照样开得出单薄却骄傲明丽的花。不管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不管以后的路还有多长多黑多冷多难走,只要他们俩在一起,就用不着担心,更用不着害怕。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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