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山河

 终于切回主线了，韩张叶三人组出场，两个心脏对上，大背景慢慢拉开……

（二）秋声

塞上秋意正浓，风一冷，小酒馆的生意就跟着好了起来。听说最近又有仗要打，身着不同式样军服的大兵们在这个临近边关的镇子上来来去去，像一颗颗五颜六色的石子儿，很快把之前如深秋河上冰面般脆薄的平静气氛砸了个稀烂。

不过这又有什么要紧。世道再乱人也要喝酒吃饭，趁着这空儿多挣几个钱才是正经。酒馆老板一边倚在柜台上照看生意一边点头打盹，不时强压着困意朝外面瞅两眼，门口挂着的“气死风”灯明明灭灭，正好照出两个模糊却招眼的身影。走在前面领路的那一位腰板挺得笔直，深色风衣领子竖起来挡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瞧见两个透亮的眼镜片，在沉沉夜色里反照出冷淡而稳定的光。他身边那家伙就要没正形得多，帽子压得低低的，走路姿态和被拆了骨头似的歪歪斜斜不说，恨不得把整张脸埋进手上拿着的那份报纸里，连头都不肯抬，没直接在路上绊一跤真是难为他。

只怕是因为晓得自己这副尊容没法见人才故意藏得这么严实吧，酒馆老板在心里暗笑，一个端雅冷肃入骨，一个落拓潦倒至此，他饶是个看过不少奇人异事的老江湖，也想不通如此南辕北辙的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块去。

就在他神游天外的当儿，怎么看都不搭调的二人组已经飘进店里走到了柜台前，老板这时候才如梦初醒，连忙站起身来招呼。“等的人已经到了。”戴眼镜的端重青年敲敲桌面，紧接着低声报出了事先约好的暗语。

这镇子坐落在各路人马川流不息的大道口，不足为外人道的稀奇事儿从来少不了，镇上稍微有点名气的酒馆里都藏了几个方便私下议事的隐蔽房间。老板也是见过些世面的，知道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该问，悄没声儿地领着两个人朝店里转去，把房门指给他们看过后就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下了。这种小本经营的生意人一向最怕事不过，就算天塌下来也能硬着头皮装没看见，神仙打架百姓吃亏的苦处他们可尝得太多了，谁也不乐意随便去触这个霉头。

“东躲西藏了快二十年，好在这点本事还没落下，天知道还要再躲多久。”还剩最后几步路时身边没了外人，那位站没站相走没走相的可疑人士终于把遮在脸上的报纸拿了下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嘴角还挂着一抹戏谑的苦笑。

带人过来的严谨青年没搭理他，抿着嘴唇举手去叩门，三长一短毫不拖泥带水，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暗号，居然被他敲出了摩斯电码般的铿锵和精准。

破旧的木门立马就吱呀一声开了，里头的人想必已经专心等了许久，不然反应速度根本不可能快成这样。门里那人身量比外头这两位都要高不少，此时背对灯火而立，影子显得格外厚重暗沉，倾压到刚进门的这两人头上，看去更是肃杀端凝不动如山。

“叶修，你果然回来了。”这句看似普通的欢迎词被他咬得斩钉截铁，几乎像是作战宣言。霸图军主帅、这次联合军事行动的发起人和总指挥韩文清边说话边狠狠瞪了老对手两眼，虽然换了便服，他身上那股立于千军阵前亦不惧不退的凛冽气势却根本藏不住——这位名将自己好像也没想过故意去遮掩。

“嗯，回来了。多谢不杀……错了，救命之恩。”连伪装都没摘掉就被叫破了身份，叶修脸上却毫无仓皇意外之色，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老韩，先进去再说话？就算急着收拾我，也不至于在门口就动手。”

“既然找我来帮你打仗，就照当年说的，给我个高级顾问当当，怎么样？”就几步路的工夫他嘴皮子也不消停，不放过任何一个挤兑老熟人的机会。

“你还没忘呀？”韩文清不禁有些头疼，不过是七八年前的一句玩笑话而已，眼前这个不好对付的旧友兼宿敌居然记到了现在。

那是战火纷飞间难得的一段休战期，军校里的事情并不算多，叶修还没有学得像现在一样惫懒，闲来无事时也乐意找间空教室摆开沙盘大杀四方，顺便拿模拟战的胜负赌当天谁请夜宵。能让这个几乎把所有人都得罪过一圈的黑心家伙破点财大家伙都喜闻乐见，可是这擂台足足摆了三四个月，也没见他从腰包里掏过几次钱。

“什么特别指导课外加练，分明是小气得很，嘴馋了又不肯破费，才玩这套鬼花招……”输了就不甘心，直接嚷嚷得满走廊都能听见，舍得拉下脸来这么折腾的除了那个机动战术用得很漂亮的学员黄少天，不可能找出第二个。追着叶修连续“讨教”四五盘都被杀得丢盔卸甲，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索性把战术课成绩出类拔萃的死党喻文州搬了来当救兵，本以为这回能灭灭叶修的威风，最后却还是功亏一篑。

同为教官的韩文清和叶修之前在战场上就对阵过不止一次，此时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和他较量的良机。两人过招时叶修照样赢多输少，但优势并不明显，时常会和风格强硬的敌手缠斗到两败俱伤，最后以微小的差距决出胜负。他虽然滑头但一向说话算话，因此只好老老实实向韩文清交了几次钱包。他那一众手下败将听说以后都幸灾乐祸大呼痛快，就算他们自己还没本事击败叶修，能看别人收拾一下这个祸害也够解气的。

“我说老韩，要是以后真的再打起来，准备怎么着？”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两人连杀数盘后都有些提不起精神，韩文清还保持着板正的军人姿态端坐在窗边，叶修却根本视军容风纪如无物，松松垮垮地半闭着眼睛趴在桌子上，看似漫不经心地丢出了这么个尖锐扎手的问题。

“这还用问？痛痛快快漂漂亮亮打一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话一出口韩文清就皱了皱眉头：“不对，要是打你，就得打得更狠。”

“顺口一提就较真了？”叶修故意夸张地往墙角缩了缩，“还没打起来呢不是，你这么要杀人似的盯着我，搞得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躲。”他语气突然莫名地正经起来，说出口的话却依然轻佻得无异于玩笑：“就算真输了又怎样？到时候你缴了械，我就聘你来嘉世做高级顾问，这个主我还做得了。”

“成，谁怕谁？”那时候韩文清的脾气比现在还要暴烈，他虽说一向不怎么理会这些互相攻心的无聊招数，这次却也被叶修激得热血冲头：“大不了打赢了以后，我聘你当霸图的高级顾问，到时候看你敢不敢来！”

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脑子里除了打仗以外装不下多少别的东西，谁也想不到终有一日世事轮转旌旗变幻，英雄末路霸业倾颓，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一切都随云烟悄然散去，而多年前那句两个人都不可能当真的轻薄笑语，竟成了逼在眼前的、冷硬而诡谲的现实。

“幼稚！”叶修没答话，反而玩笑般模仿韩文清语调来了这么一句，刻意把字咬得极重极清楚，不知是以退为进还是存心挑衅。发现不是韩文清的声音，连向来不动声色的张新杰都吃了一惊，抬头朝这边瞥了瞥。

他这么一闹把刚才怅惘悲凉的气氛都搅坏了，不顾老对头被抢了台词后更加难看的脸色，叶修恶作剧般眯着眼，笑得越发游刃有余：“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招，你会怎么敲打我不用想都知道，干脆替你说出来算了。”

“聪明不往正地方用，出息呢？”韩文清板着脸回敬了一句，他的疾言厉色足以吓住一长串新近成名的年轻将领，对此时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这位却似乎没什么杀伤力。叶修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毫无防人之心地端起桌上茶杯抿了两口，顺手点起一支烟，散散漫漫地在桌角抖了抖烟灰。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张新杰微微低了低头，似乎试图借这个小动作掩盖嘴角浮起的一抹笑意。他不疾不徐地接了句：“只当个高级顾问，未免太屈才了。叶修前辈要是真的肯加入，我就退位让贤。反正霸图这边副参谋长的位子一直空着，不用替我担心退路。”

“老张你开起玩笑来是这副德行？没想到。”饶是见多识广脸皮厚比城墙，叶修也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和刚认识似的瞅瞅面不改色的张新杰，又瞅瞅旁边脸上写着“不是我不给你派差事，得看你有没有胆子来”的韩文清，“一认真就不好玩了，结着伙挖坑让我往里跳。”

“你们这么一客气，我就算想跑官要官也不好意思了。”虽然嘴上服了软，叶修却照样摆出一副满不在乎心安理得的架势来，没有半点愧疚的表示：“这样吧，我替刚捡到的帮手讨两个位置。你那边林敬言和张佳乐都还没搭档吧，老朋友都沦落到和我混一起当流窜犯了，问他俩同不同意做个好人收留下？”

“好呀，上来就往我这里掺沙子？”韩文清狠狠剜了他一眼，口气冷硬得和审问嫌疑犯没什么两样，话音里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怒意。不过也是，凭他俩这么多年的“交情”，叶修出的鬼点子不管有没有道理，如果韩文清二话不说轻易答应下来，那才当真是咄咄怪事。

“冤枉冤枉，你把刚才这句话原样说给老林和那谁听，他俩不造反才怪！”叶修嘻笑着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状，却并没作出什么实质性让步，顺势死皮赖脸地扯开话题：“我吗，就不劳老韩你费心了，反正手下还有两个兵，不至于真去当光杆司令。”

“行啊你，这就拉起人马了？”韩文清瞪着对面看了一阵子，他向来看不惯叶修这种藏头露尾的做事风格，似乎打算和敲核桃似的采取高压手段逼对手张口，把他存心瞒着不说的情报全都挖出来。他这套铁血手段对上叶修却像是一拳砸进棉花里，轻飘飘使不上半点力气。那家伙似乎早就对这一套免疫了，根本不为所动，悠哉游哉地摆弄着手上的烟。两人莫名其妙地对峙起来——与其说是对峙，不如说是韩文清单方面试图施压，却没能得到对手的回应。

及时打破这种古怪的僵持局面的是张新杰。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参谋长轻轻清了清嗓子，像完全没听到之前的争执一样敲打着桌面。刚才趁那对老冤家斗嘴较劲的空儿，他已经把带来的地形图和作战计划草案都理了个清爽，按时间顺序在三个人眼前整整齐齐一字排开，怕木头缝里的油污蹭到文件上，还先在桌面上安安稳稳铺了几张报纸——就是从叶修之前拿来给自己打掩护的那一份里拆出来的。

“一把年纪了不跟你胡闹，谈正事谈正事。”叶修钻空子、把握时机的本事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流的，一看形势不对就赶紧转过话头，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样子来，随手抄起几份报告拨拉着：“老韩，你看张参谋长都发话了，还不赶紧的？”

颠倒黑白很熟练吗，也不看看是谁先撩起来的，现在又抢着装老成……韩文清和张新杰无言对望一眼，都在心里暗暗咬牙。看来不光作为敌手时很让人头疼，哪怕成为盟友以后，叶修也没打算让他们多省多少心。

（本章未完，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