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山河

不管效力于哪个阵营，联盟中的名将们对流言飞语和恶意中伤的抵抗力都不算低。虽然阵前叫骂这种上不得台盘的小伎俩早就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但是登报互损和通电全国之类新招数的杀伤力更加不可小觑，如果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万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那就当真是颜面扫地，让全天下都看了笑话。要是被调侃的那几位心够宽，把这些刁钻古怪却不失贴切的词句一笑认下来，甚至跟着拿它们来自嘲，都不是不可能的事儿——最好的例子，就是形容霸图军参谋长的“为虎作伥”，和送给蓝雨军正副统帅的“狼狈为奸”。

和能立于猛虎身侧就心满意足、连伥鬼都当得坦坦荡荡的张新杰相比，另一组当事人就要沉不住气得多了。“狼狈为奸？”黄少天又好气又好笑地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半天，几乎要把那张报纸盯出个洞来，咂摸出滋味以后立马变了脸色，告状似的望向立在他身后的喻文州：“队长队长，这些手黑嘴欠的缺德笔杆子又损你！”

虽然两个人都从军校毕业了五六年，年纪轻轻就登上了军长、副军长的高位，肩膀上也扛着好几颗金光熠熠的将星，他叫顺嘴了的这个称呼却一直没改掉，语气轻快而俏皮，话音里透着股说不出的亲热劲儿。

“哦？我看看。”喻文州伸手越过他肩膀把报纸拿起来，一字字专心读下去，脸上依然是平日里那副云淡风清的模样。他虽然没生气，却架不住黄少天在一旁愤愤地替他抱不平：“狼倒也算了，狈？狗头军师，前腿短后腿长，落了单就半步路都走不了，那帮子小人安的究竟是什么心……”他本是个万事不挂心的性子，自己被笑骂两句根本无所谓，却半点都看不得喻文州遭人嘲弄。

近身和人打斗时反应速度略慢、单兵作战能力也不行，这是蓝雨军主帅从念军校时起就人尽皆知的弱点，也是旁人存心奚落他时一捏一个准的话柄。虽然他后来屡出奇谋带领蓝雨成就一方霸业，成了几乎与叶修、韩文清、王杰希等风云人物齐名的智将，却照样堵不住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多事之人的嘴。

“狼狈为奸又怎样？只要狼不离狈，照样能打胜仗。”喻文州放下手里的报纸，安抚似的在黄少天背上拍了拍：“少天，要是连我都到了非拿枪不可的份上，这场仗也就离打输不远了。有你在，我尽可以放心，对吧？”

“好！”黄少天突然仰起脸来，眼里的光芒亮得像湿润的星子，更像刚出鞘的剑锋。他很难得地没有多话，吐出这个字以后又低下头去，沉默着一点点扣住了喻文州的手。可他毕竟旧习难改，没认真多久就促狭地笑起来：“对了队长，借着这个由头不练枪法可不行，反正有我陪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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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了这么些天的路，明天差不多能到，终于可以稍微喘口气了。”关起门来商议军情时身边没了闲杂人等，蓝雨军副帅立马不安分起来，放着舒服软和的沙发不坐，偏要很没形象地凑到喻文州身边，死缠烂打地挂在他那把椅子的扶手上。

他们俩早就不分你我地闹惯了，看到搭档兼好友摇摇欲坠的滑稽样子，联盟最年轻的中将微笑着往旁边让了让，给他留出点地方来，一只手顺势环住他肩膀。两个人窝在并不算太宽敞的扶手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从这些日子的战况聊到明里暗里收集来的各路小道消息，简直像两只在狭窄而暖和的巢穴里拥挤着准备过冬的小动物。

“这场仗只怕不会太好打，少天，多留点儿神。”喻文州端起刚泡好的茶抿了一口，清苦的香气四面氤氲开来，杯中的水色和温度都恰到好处。他性子再安静沉稳不过，哪怕是在戎马倥偬的时候，这些细节上也毫不马虎。

“要是好打，还用把这么多老熟人都招呼过来？”黄少天低低笑了几声，狠厉神色从眼底一闪而过，很快就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明快张扬：“老韩他们几个这次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才来了四家就正好是两对老冤家。咱们和微草没什么好说的，这些年下来谁都吃不掉谁，慢慢也就习惯了，他们霸图和嘉世……哈哈，不用说拼死拼活去打硬仗，自己不先窝里斗起来就该烧高香了！”

这么一长串话连着说下来，他难免有些口干舌燥，眼睛四下里滴溜溜一转，顺手抄起喻文州刚才放回去的那杯茶灌下去润润嗓子，没几口就喝得见了底。茶沏好时喻文州本准备给他也倒一杯，却被黄少天摆摆手拦下了。喻文州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气，知道他是存心打算和自己从一个杯子里抢茶喝，也就纵容地笑笑，由着他去了。

“这场仗再难打也必须打，不管为的是蓝雨还是联盟，咱们都输不起。”喻文州修长手指扣着杯盖沉吟道，神情平静一如往昔，声音里却多了种不由分说的坚定。黄少天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也收敛了脸上的玩笑轻狂之色，倚着喻文州肩头闷声不响，不晓得到底在琢磨些什么。

“对了，听说那家伙这次没准也要过来凑热闹。”谜底很快就揭晓了，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句话来，打破了这片他并不习惯的沉默。

用不着他多解释，喻文州就知道搭档说的究竟是谁。那是有“战术教科书”之称的一代名将，乱世初起时就立下夺目功勋，替他所效力的嘉世打出了一片不可小视的雄厚基业。平定四方兵乱、纵横千里边关，叶修的风华一时无人能及，两年前他却在一场离奇的惨败后彻底销声匿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老叶要是真诈尸出来，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当初那一仗败得实在太奇怪，照他那个黑心程度，可不是得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管是说正事还是信口瞎聊，黄少天都改不掉轻快到叫人有些心里没底的语气，“我说队长，咱就预备下花生瓜子等着瞧热闹好了，反正该怕该发愁的不是我们！”

“只怕他早就料到了什么。那一战有多凶险谁心里都清楚，这个节骨眼上他却偏偏没把苏沐橙带出来。”喻文州若有所思地给手中的瓷杯续了水，搭档刚才那番话虽然拉拉杂杂，挺多地方却也说到了点子上。不知为什么他有种直觉，整件事没准比他们最吓人、最不靠谱的猜测还悬乎：“连根本离不开的火力支援都不要了，说这里头没问题，谁信？”

“那个很厉害的炮兵女军官，一直跟在老叶身边的？”年轻到不像话的少将吐了吐舌头，大半个身子悬在椅背上，“在军校里好像还和咱俩是一届的，记不记得……”

不管如今在哪支部队里扛枪，这些新提拔上来的将领有一多半曾经是师兄弟或老同学，当年的交情无论如何都揪不断扯不开。想起年少时那些开心到无法无天的嚣张事迹，他不知不觉眉飞色舞起来，话匣子一打开就不晓得什么时候是个头。

又跑偏了，喻文州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凑到黄少天嘴边灌了几口，正好封住了他的话头。说得高兴时突然被打断，黄少天倒也没恼，顺势捉住喻文州拿杯子的那只手拉过来压到自己肩膀上，眯着眼笑得一脸满足，像只刚吃饱肚子的小食肉兽。

“如果当年那场仗由着叶修的意思打到底，未必会有今天的局面。”喻文州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这是他想心事时的习惯性动作，军帽没有摘，低垂的帽檐在温和沉静的眉目上投下浓重阴影。黄少天有些看不过去，伸出闲着的那只手在他眉心揉了揉，没来由地有点不安。不知是谁叹了口气，两个人都不急着说话，一时间屋里竟是难得的安静萧索。

（本章未完，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