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山河

终于完结啦……这篇拖得说长不长说短不短，QAQ

双线，前世古风沙场，今生考古设定。前文戳：一（上） 一（下）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个别事件、背景设定有原型，但具体走向不符合历史，人物也属于蝴蝶蓝，不能和三次元对号入座^ ^

尾声 何论千载名

再见到西北出土的这批宝贝，已经是大半年后了。

该修的修该擦的擦该补的补，好容易忙活出了点样子，考古所那堆人一高兴，就办了个小而精的临时展览，只请同行闲人免进。

喻文州和黄少天隔着橱窗，认真打量着几样当时来不及见识的好东西。辛辛苦苦运回来以后，两口石棺给打开清理了，里面睡着的人已成白骨，胸前一模一样搁着半爿铜镜，拼起来恰好是完完整整的一面。

各拿一半铜镜陪葬算不得新鲜，用的典故应该是《神异经》里那句“昔有夫妻将别，破镜，人各执半以为信”，寓意黄泉碧落世世相守，之前出现这种情形的也无一例外是男女合葬墓。然而鉴定结果一出来，负责写考古报告的那几位纷纷挠头——两位墓主人都是男的，当真开了眼，提到这一茬时要怎么落笔，又得好好琢磨琢磨。

“那俩玩回来还赶得上吧？到时候拽过来再陪着刷一遍。”灯光有点暗，黄少天急着看金银器上的工细花纹，鼻尖都快压扁在了玻璃上。

孙哲平恢复得比预想中好上不少，骨头、韧带和神经都没出大问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鸡飞狗跳了几个月，就又开始该干嘛干嘛。过程自然不会有多好受，疼、着急、提心吊胆一样不少，他又正好是个特别能扛事的脾气，什么都搁在心里不往外倒，见缝插针去陪他的张佳乐给郁闷得直挠墙。

有一回黄少天看不下去，硬拽着张佳乐出去散心，已经做好了他负责胡闹自己负责收拾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张佳乐平静得有点吓人，全不见了平日里一戳就很配合地炸毛的做派，酒不少喝话却不多说，一大半时间趴在桌上望着玻璃碗里浮浮沉沉的蜡烛和花瓣出神。

“哈，有好的要一起来，有坏的就自己担？”快散场了他才冒出来这么句，脸上烧得厉害，眼睛也亮得奇怪，“就他够义气够英雄？也太看不起人！”

怎么接都不是个事儿，黄少天难得地卡了壳，只好使劲拍拍他肩膀。张佳乐自顾自垂了一会儿头，好像又明白了过来，对着他笑得有点揪心：“这都什么跟什么，明明我想他好他想我好，结果……”

不晓得后来他和孙哲平又掰扯了什么官司算了什么账，等孙哲平又能端稳相机的时候，已经甜得比原来更上一层楼。趁着假期，两个人照例出去晃悠了，昨晚上黄少天还刷出了张佳乐贴的风景照九宫格，简直是活生生的边塞诗，青海长云暗雪山、黄昏饮马傍交河、山川萧条极边土、大漠风尘日色昏来了个齐活，最后乱入了一张他们俩的自拍，歪戴着帽子晒黑了不少，咧嘴笑着一人抬起一只手，比了个歪歪扭扭的心。配的字倒简单，只是一行“故地重游”。

“没印象有这茬呀？就他那德行，去过了不得瑟才怪！”黄少天翻了个身，把手机屏幕举到喻文州眼前，正准备继续损两句，却像是忽然记起什么来，咽住了。那些更深刻更绵长也更让人害怕的东西，他们几个模模糊糊碰到过一点儿，可怎么都看不清也逮不住。

喻文州迟迟没接话，像是睡着了，却在黄少天收手之前悄悄靠过去，嘴唇在他脸上柔柔软软一蹭。虽然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过了，可黄少天还是会被他的“突然袭击”闹得自乱阵脚，脸上不觉烫了起来：“黑灯瞎火的胆子大了，啊？”

“这镜子点儿够背的，分开了一千年，明明隔着没多远但就是见不上面，算啥事……”空荡荡的展馆里只有他们俩，黄少天玩心大起，一下下偷偷戳着喻文州，却给不动声色逮了个正着。两个人的手扣在一块儿，目光又落回展柜里的铜镜上。

只是一面纹样简素的山水菱花镜，全不见鎏金错银、镶螺附彩之类的华丽工艺，却依然匀净通透，皎然如明月。中间的裂缝故意没怎么修复，清清楚楚留着，像一道干不了的泪痕。隔着一层玻璃，千年前和千年后、看的和被看的都是那样圆满，遗憾的圆满。

百年同谢西山日，千秋万古北邙尘。一切坚固的都烟消云散了，曾经的悲欢青史无载，早已湮灭在重重旧墨层层积尘间。不管历史还是考古，都只是尽力去复原不知缺了多少块的拼图，可能无限接近，却碰触不到谜团本身。

到底是哪一世的因又是哪一世的果，永远记不起来也没什么。只要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就能在时光流转间一次次相守，哪怕擦肩也不会错过。

***

“黄少黄少，帮忙看看？刚学的这套剑谱我怎么搞不明白……”

少年清亮开朗的声音隔着窗子响起，喻文州停下手中的笔，轻轻笑了笑。回到溪山城后没几年，他就跟黄少天一块儿收了这个弟子，卢瀚文。小家伙天不怕地不怕的，学什么都劲头十足。担心一直在荒僻之地窝着耽误了这孩子，卢瀚文一满十五岁，黄少天就和他商量，撵着徒弟出去长长见识，已经是第二回了。

外面越来越热闹，金铁相碰声、喝彩声、耳熟的咋呼声融成一片，没来由地让人觉得心里踏实。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得“当琅”一声，不晓得是谁的兵刃脱了手。喻文州站起身去瞧，卢瀚文的重剑焰影落在脚边，却照样眉开眼笑精神抖擞，冲黄少天抱了个拳：“谢啦谢啦，果然还是黄少你最厉害！”

“我知道了。原来……”

黄少天悄没声儿转了进来，一头热汗。喻文州拿过才用井水泡透的手巾替他擦着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理着散下来的几缕头发。湿湿凉凉的触感再舒服不过，黄少天跟猫似的半眯着眼仰了仰脸，亲亲昵昵蹭着喻文州手背，连剩下的半截话都顾不得了。

“小卢带回来的那套剑谱我看了，重剑，是孙哲平的路数错不了。”厮磨了好一阵他才老实了，开始仔仔细细说正事，“前一半小卢能行的，咱当年也见过。后一半麻烦大了，明显是吃过苦经过事才琢磨出来的，那感觉那气势……”

“嗯，得靠机缘的，那些家国生死不明白也好。”喻文州动作微微一顿，黄少天爱钻空子的老毛病又犯了，灵巧地逮住他的手，语调不知怎么轻快起来：“对对对，前一半吃透就够那小鬼得瑟上几年了，贪多嚼不烂。下回出去要不要让他上兴欣那边瞅瞅，也算拜山头是吧，顺道替咱俩给老鬼老叶他们带个好？”

“这么多年了大家都还在，不容易。”把空着的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喻文州偎在黄少天旁边，一大半重量搁到了他身上。黄少天也安静下来，回抱住喻文州，使劲闭了下眼又睁开，少有地叹了口气。

当年那场恶仗里，受降城始终没有陷落。最后是蓝雨军去帮的忙，虽说他们这边也要对付敌国大军，喻文州和黄少天抽不开身，却还是咬着牙冒险派出了五千铁骑。后来问了城中人才明白，援军到来的时机刚刚好，已经拉锯了半个月，两边都到了极限，凭着最后一口气在比谁更能撑。这种时候哪怕五千山贼流寇都够决定大局的，更何况是喻黄二人花了不知多少心思整训出来的精锐？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一窝蜂围在城外的敌军立马没了不久前的嚣张气焰，给收拾了个丢盔卸甲。

好容易打赢了仗，城中又哭又笑一片吵杂，领着大家屡出奇计的那两人却不见了踪影。带队增援的蓝雨几人查问了好半天才整明白，大清早好像有一个受了不轻的伤，另一个虽说当时没乱了阵脚，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急得火烧火燎。搞不好一看城守住了没了心事，他们俩就乘乱溜了出去，天大地大，无处找寻。

听了部属的回报，喻文州和黄少天也只能苦笑。这些年四野烽烟兵荒马乱人如飘蓬，要再见千难万难，要失散却那样轻易。关于张佳乐和孙哲平，一直没有靠谱的信儿，看到这套比当年更透澈也更收放自如的剑谱，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哪怕见不着也没什么，知道那两人还好好的，就够了。

“他们俩……京城里那帮混账只怕更不乐意提。”黄少天冷笑，嘴上毫不留情，“怎么提不都是没脸，虽说他们啥时候有过？那些虚头巴脑的谁爱要谁要，横竖咱不稀罕。”

蓝雨军已经镇守西北快十年了，连破数阵屡建奇功，杀得敌国再不敢轻举妄动，却没赢来过一纸嘉勉一钱封赏。整个朝廷好像都默契地忘了，远在天边的苦寒之地还有这么一支百战百胜的孤军。史馆也得了旨意，将喻文州、黄少天他们在平乱中的功业删得一字不剩，若是实在绕不过去，就移花接木记到此时风头正盛的几位将帅名下，只求让“蓝雨”二字湮灭无闻。

名标青史什么的，黄少天散漫惯了，全然没当回事。可他知道喻文州是在乎的，不然前半生不会冒那么多险，坚持那么多不值得坚持的东西。他整整十年的委屈和心血，换来的却是这样彻头彻尾的背弃。

身后事，两个人前阵子也聊过。没什么好避讳的，生相依白头，死同穴而葬，已经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喻文州和他商量了，墓志要自己来写。那一晚他的样子，黄少天记得清清楚楚——穿了件半新不旧的家常青袍，在书案后慢慢研墨，那份端雅劲儿和初见时毫无二致，甚至更显清越高华。

“世之录行迹、示将来者多矣。大凡为文为志，莫不盛扬平昔之事，以虞陵谷之变，即有不臻德称者，亦必摹写前规，以图远大，至天下人视文而疑者过半……”

喻文州停下笔，轻轻抿了抿嘴唇。重重浮名虚饰无声剥落，留下来的就是最纯粹的一个你，一个我。他所求的不过一个“真”字，将一生遭际亲笔道尽，何需他人或笑或叹或摇头。千古功过，无非闲事；知我罪我，不劳春秋。

黄少天盯着纸上一行行百看不厌的端丽字体，心里说不清是释然还是酸楚。到最后喻文州也想开了，两个人等于是心甘情愿抹掉了所有来过谋划过拼命过的痕迹，史书也好墓志也好，不留名姓干干净净。

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千秋万岁名不如少年乐，哪怕一度锦天绣地惊天动地，到头来谁也都逃不过寂天寞地。最要紧也最不后悔的，是行过了重重血色、刀光和风雪还可以握着你的手，生生世世不松开。

（全文终）

关于这篇的参照，本来没打算写的，看着简直像一个深井在犯职业病……但之前连载时接到过条问资料来源的私信，语气不算很好，所以趁完结还是列一下书单吧，免得再出误会。

最早的灵感来源应该是两本历史小说，国内的《楚墓》（细节和吐槽都好玩，然而里面有“古文献青椒去帮忙盗墓”这样的桥段，囧）和国外的《逆神之爱》，都是双线结构，一条考古线一条历史线明暗相扣，但没点出来是前世今生，只是古今的剧情遥相呼应。“后世一点点挖出历史真相来”的桥段，一直特喜欢。

考古这边参照的书有点杂，教材类的《田野考古学》、《考古工作手册》、《隋唐考古》，报告类的《关中地区唐代墓葬研究》（后面附了具体报告的索引，用到的就不一本本列了）、《固原南郊隋唐墓地》和几份西北古城相关的调查报告，科普类的《考古人手记》和《考古不是挖宝》（这位的书推一下，挺萌的也容易看进去23333），有些桥段还是从三次元相关专业亲友那里听来的或者凑热闹看来的。具体考古流程是有规定的，不能乱改，同一时期的墓葬结构、出土文物也都大差不差，出现相近描写难免，不是故意借梗。

历史原型借的是这两本书，《危机与重构》和《瀚海天山》，都特别好看，比虚构类还震撼。但实在太悲凉了，进退皆无路，不管怎么选都在时代面前撞得头破血流，那种“天意向来高难问，人情老易悲难诉”的虐法搁同人里不是个事儿，就留了手。真实历史……能像文里这么理想化就好了TAT

对了XDDD，番外暂定一篇双花，前世线的补完，还想看什么番外，直接在文下点就好^ ^